自從上次在圖書館的最后一次會面,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梅麗桑德。就因為不想見到我而選擇放棄了在圖書館的學習——她的理想也就這點程度嗎?
今天父王早上將我單獨叫去會面室。他面色嚴肅地盯著我的臉,我卻隱隱感覺到了他胸中涌動的興奮。“洛倫…你還記得我從前告訴過你的使命嗎?”“父王,兒臣未敢忘記過。”
“告訴我。”“…什么?”“將你的使命大聲地告訴我。”“…”我將想要脫口而出的疑惑硬生生吞回了腹中。
“我要做克拉托斯的王。”
“像蒼蠅的嗡鳴…大聲點。”
…………
“我要做克拉托斯的王!!!”
“…很好,我的兒子。”
“堅定你的理想和信念,不要被情感和坎坷牽絆住了腳步,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地提升自己的力量,讓自己配得上克拉托斯王的名號,這是你選擇的責任,也是我賦予你的責任。”父王背著手轉過身去,眺望遠方的山脈。
“你有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洛倫。”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一言不發地看著父王的背影。
“不過我是沒有辦法欽定你為克拉托斯王的,你應該相當清楚這場權利游戲的剛性規則。”
“獲得榮耀權杖的認可。”“沒錯。”
父王轉過身來,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笑容。
“現在,我要將完整的規則全部告訴你。豎起你的耳朵,仔細聽好了。”
“榮耀權杖是上古時代由克拉托斯的第一任首領留下來篩選王儲的絕對工具。”父王平穩地坐下,用手指摩挲著神木桌面上斑駁的樹紋。我凝視著父王蒼老的面孔,那樹紋仿佛與他溝壑般的皺紋有異曲同工之妙。
“想要獲得榮耀權杖的認可,就必須經過它的考驗。稱王的要訣,在于掌握絕對的實力和人心的支持。個人能力和民心向背也同樣是榮耀權杖評價體系的兩大核心。”
簡直說了跟沒說一樣。
“對于個人能力的考驗,主要分為知識、才學、思維、品德、交際這五大項目。對于民心向背的考驗,則主要體現在入民間、試治國、抗天災、鑒民心四個層面。”父王從桌面上扣下來一小塊樹皮,很嫌棄地看了一眼扔在了地上。
這不都是做人最基本的素質嗎?就考這么點東西就能成王了?
我實在沒辦法專心聽講。我在跟著老師學習的時候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學生。成績優異純粹是因為他們不忍心給我打低分…或者是父王不樂意。
“說了這么多…父王,我究竟要怎么做?我一直在努力地學習克拉托斯的歷史,跟著您學習治國理政的方法,跟著法庭審案,參與克拉托斯和他國的外貿交易…可我似乎什么也沒有學到。”
父王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怎么這么說?洛倫,你的表現一直很讓我滿意…你能熟背克拉托斯百年內的大事件,堅定地用法典中隱蔽晦澀的法條審判罪惡,敏銳地覺察交易中的陰謀,勇敢地向我提出減稅的箴言…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嘖…怎么這些表揚的我話聽起來這么令人不悅呢?甚至還令我感到一陣窩火。
要是換成梅麗桑德,她早就翻著白眼踹開門溜走了吧?
“就算這些功課我都能做得很好又怎樣呢?如果遇上了史無前例的變故——那些無法用書上記載的史實、大人教給我的經驗來解決的變故——就算能背下來一千年的歷史和法條也無濟于事。”
父王的眼中閃爍著熠熠生輝的光芒,又像流星那樣轉瞬即逝。“你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這正是榮耀權杖將要教會的你。或者說,是這個國家和你的子民將要教會你的。”
教會我?
我要等著他們來教我嗎?就因為他們覺得我鐵定能成為王?
然后像個不會走路的傻瓜一樣一邊干著蠢事,一邊被一群觀賞小貓一樣的人唱著搖籃曲傳授經驗、俯首稱臣,被那根鑲著寶石的傻不拉幾的棒子審判自己行為的曲直?
我以為這種愚蠢至極的橋段只會出現在遠古的童話里。
好老套的話術…好愚蠢的規則。
越是如此,我就越覺得克拉托斯把我當成一個聽話的傻瓜愚弄掌間。
我想起那個巴掌火辣辣的痛感。
“可是梅麗桑德就不需要。她不需要別人教她做什么!她從來沒有享受過我能觸及到的資源…可她卻比我看起來更像克拉托斯的王!…”
話音剛落,父王用無比震驚的眼神盯著我看。他的胡子在微微顫抖。
“……那只是因為你對她的能力不了解,所以會產生未知的恐懼。可她遠遠不及你,我的孩子。”父王用手撫平他胡須上翹起的部分。
“好好想想我說的那些話——關于評價體系的事。你如果還感到困惑,就去圖書館查閱第十個書架第十層的第十本書吧。”
怎么又要去圖書館?豈不是又要見到梅麗桑德——那個要和我搶飯吃的可憎親妹妹?
真是令人反胃。嘔。
“我明白了父王。我能走了嗎?”
他仍舊死死盯著我看。
我很不自在,“怎么了父王?您…還有什么要交代?”
“……沒有了。你出去吧。”
“牢記你的使命。”
“知道了。”
走出會面室的時候,我恨不得往神木門上用力踹一腳。迎面走來幾個男傭,他們哆哆嗦嗦地小聲喊著“洛倫伯特殿下”,然后飛也似的逃竄。
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何必如此呢?
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這個身份,討厭這份責任。我好像只是天生必須要對克拉托斯負責——又不代表這是我本身的心愿。
我真的想成為克拉托斯的王么?
這好像由不得我。
第十個書架第十層第十本書?
多半是些無聊的東西。還是去看看吧。
我繞過賓客滿席的宴會廳,躲進宴會廳藏在墻面背后的密室里。只有我和父王知道這個密室的存在,這是他為我打造的修習室。
也只有在這個狹小昏暗的空間里,我才能找到一點生命的氣息。
墻角因為潮濕冒出來的深綠色苔蘚,湊近了聞透著一股混著皇室香水氣味的芬芳。空氣中飄飛的白色灰塵纖維團,墻上滋滋作響的火焰壁燈…我順著銀色的光線望過去,是那個上了鎖的窗格。
窗外是皇宮的后花園,在銀魚般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動人。
如果是梅麗桑德大概就不會使用“銀魚”這種荒唐的比喻。她的文學是九個兄弟姐妹里最出色的,她的文字煥發著無窮盡的華麗色彩。“像五光十色的珠玉”——文學老師是這么形容的。
那把鎖,我什么時候才能打開呢?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