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回到家里感覺腰酸背痛,吃完晚飯就躺在炕上睡著了,一覺睡到大天亮,要不是讓母親叫醒恐怕就遲到了。我匆匆忙忙起來,洗了把臉,拿了個窩頭就往學校跑。平時從家里跑到學校,也就十多分鐘,今天跑起路來兩個胯骨特別疼,一瘸一拐的跑到學校用了將近20分鐘,不過總算沒有遲到。
坐在開往星星板的解放牌汽車上,我們昨天十二名推獨輪車的同學,除了老海之外,沒有一個不說腿不疼的。尤其是小點子,今天走路都覺得困難。
來到工地,周老師向磚廠工作人員說明了我們的情況,磚廠工作人員表示比較同情我們的狀況,但同時指出所有剛剛練習推獨輪車都會遇到這種情況,只要堅持下來,大約需要一周的時間,這種胯骨酸痛的感覺就會自行消失。另外由于有好幾個磚窯已經修復完畢,現在是等米下鍋,所以磚廠工作人員建議我們在獨輪車前面拴上繩子,兩個人共同推一輛獨輪車,一個人在前面拉,一個人在后面推,這樣雖然減少一半的獨輪車,但是這樣卻既能緩解疼痛,又能為磚窯增添一部分運輸力量,還能進一步提高我們駕馭獨輪車的能力。
于是,我們按照磚廠工作人員的要求,在每個獨輪車的前面拴上了繩子,然后裝坯,開始往磚窯運輸。
如此一來,六個小組的獨輪車分別從不同的脫坯場地出來,全部都是一個在前面拉,一個在后面推,朝著同一個方向,歪歪扭扭、伴隨著嘎吱、嘎吱的聲響往前走,這種姿態和我們在電影中看到的解放戰爭時期,大后方老百姓往前線運送糧食、彈藥的情景如出一轍。
尤其是小點子與老拐子(老拐子左腿小時候受過傷,走起路來有點一瘸一拐,人送外號‘老拐子’)兩人那一組,從脫坯現場到磚窯,一路上顛顛簸簸、磕磕絆絆那才叫一個絕!
“哎哎哎,慢點拉!左拐!左拐!”小點子在后頭攥著獨輪車的車把,額頭上的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胸前洗得發白的粗布褂子上。
車前頭的老拐子此時正弓著腰,使勁兒拉著繩子往前走,聽見小點子這么一喊,腳下猛地一擰,獨輪車轱轆“吱呀”一聲拐過堆著碎坯的土坡,車斗里碼得整整齊齊的土坯晃了晃,獨輪車也差一點就摔倒,嚇得老拐子趕緊把肩膀上的麻繩又勒緊了些:“你沒事瞎喊啥呀?再咋呼我手一松,這些土坯不但全他媽得摔成泥,而且咱倆再撲騰也是打狼的。”
“好心喂了驢肝肺,我這不是怕你撞著旁邊那顆老槐樹根嘛!”小點子梗著脖子回了句,眼睛卻緊盯著車斗一刻不敢放松——那里面的土坯可是他們組這幾天的勞動成果,方方正正的,個別土坯邊緣還帶著手指摁出的印子,現在曬得基本上干透了,在陽光下泛著淺黃的光。
獨輪車剛順過坡,迎面撞見猴子已經卸完脫坯,推著空車往回走。猴子看見他倆車上的土坯,眼睛一亮,拍著車把喊:“喲,小點子、老拐子,你們這坯子脫得夠漂亮啊!怎么上面還有誰的蹄子印呢,咋一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出土的文物呢!”
小點子臉一紅,抬腳就往猴子車轱轆邊踢了下土:“猴子去你的!你也太損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懂不懂,我這叫精細!這叫藝術,不像你,脫的坯子一邊薄一邊厚,燒出來準是歪瓜裂棗!”說著猛地一使勁,獨輪車“噌”地往前竄了半尺,嚇得老拐子一個激靈,趕緊把繩子緊緊的拽住:“慢點兒慢點兒!窯門口那道坎兒還等著咱們呢!”
說話間就到了磚窯跟前,窯工張大爺正蹲在門口抽煙,見他倆推車來,磕了磕煙袋鍋:“倆娃子穩著點推!到跟前這坯子得輕拿輕放,窯里剛碼到第三層,別給撞塌了。”
小點子應了聲,和老拐子一左一右扶著車把,慢慢往窯口挪。到了窯門坎兒前,兩人對視一眼,齊聲喊了句“起”,老拐子往前一頂,小點子在后頭猛地一抬,獨輪車前輪“咯噔”越過木坎,車斗穩穩地落在窯里的土地上。
下一步就是裝窯。這可是個體力活,也是個技術活,這個工序由磚廠技術工人承擔。同學們負責搬運磚坯,磚廠技術工人負責在窯內碼放。窯內又黑又熱,彌漫著一股塵土的氣息。只見碼放磚坯的工人師傅,將磚坯一層一層地碼放整齊,還要留出通風和過火的通道。說這樣才能燒的均勻,燒出來的磚才結實。
“成了!”老拐子直起身,用袖子抹了把臉,鼻尖上沾了塊黃土,倒像粘了顆金豆子。小點子看著喘著氣笑起來,指著他的臉:“你這模樣,活像剛從坯子里鉆出來的泥娃娃。”
老拐子抬頭看了看小點子的臉也是抹的一道一道的:“你還說我呢,一會兒你找個背地硌旯尿泡尿照照,你才是泥娃娃呢!”老拐子邊說邊做了個手勢。
小點子和老拐子相視一笑:“黑老娃落在豬身上,誰也不要說誰了。走,再去推一車,你拉我推,爭取收工前把今天的任務完成,千萬不要成為倒數第一名”
兩人推著空車往回走,獨輪車的轱轆碾過黃土路,“嘎吱嘎吱”的響聲混著風里飄來的窯煙味,在夕陽里蕩出老遠。
隨后的幾天里,我們六個小組組成的這個獨輪車小分隊,眼睛可以熟練的駕馭獨輪車,來回不停地穿梭在脫坯場地和磚窯之間,從而形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經過兩天的時間,終于將一窯磚坯裝滿了。
接下來就是準備點火開燒。只見工人師傅先在窯底鋪上一層干柴,然后放上煤炭,接著用火柴點燃了干柴。瞬間,火苗躥了起來,越燒越旺,映紅了師傅的臉龐,也映紅了同學們充滿期待的眼睛。
燒窯的過程大約需要持續六七天,期間要不斷地添加煤炭,還要時刻注意觀察火候。周老師為了讓同學們學習掌握一下燒制技術,把同學們分成幾個小組,輪流守在窯邊,負責添煤和觀察火勢。夜晚的磚窯格外安靜,只有窯內不時傳來煤炭燃燒的噼啪聲。守夜的同學圍坐在窯邊,雖然又困又累,但誰也不敢松懈。他們望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終于,經過幾天幾夜的燒制,磚窯里的磚終于燒好了。一周后的一天,我們剛剛來到脫坯工地,磚廠的工作人員便過來通知我們,今天磚窯開窯。
同學們聽到這個消息后,都興奮的跳了起來,然后一股腦的全部跑到我們燒磚的磚窯旁,大眼瞪小眼的從磚窯門往里瞅著,這時,磚窯門還用磚堵著,什么都看不見。
“張大爺,什么時候開窯啊?”麻袋瞪大眼睛問。
“快了,時辰已經到了,開窯的師傅馬上就會過來了。”
“來了來了!開窯的工人師傅來了”我扭頭一看,三位工人師傅手里拿著鐵釬走了過來。
麻袋攥了一下石見的袖子,踮腳往窯口瞅,辮梢上還沾著脫坯時蹭的黃土:“石見你說咱們燒的磚能成不?我前兒夜里總夢見坯子全裂成八瓣了。”
“你個烏鴉嘴,瞎尋思啥!”沒等石見回答,猴子把話接過來,邊說邊跺了一下腳,誰知這一腳濺的塵土飛揚,一個個都成了黑臉包公,就這也沒有停止猴子的一番話:“咱們脫坯時把泥和的和面團似的,這坯脫的方方正正,曬坯曬的連磚廠工作人員都說好,現在燒了整整七天七夜,你說憑啥不成?”
“我就這么隨口一說,看把你急的。”麻袋說完,瞪了猴子一眼。
張大爺蹲在一旁磕掉煙袋鍋的灰,慢悠悠起身:“別咋咋呼呼的,磚窯認火候不認人。不是說什么就是什么!”
說話間,磚廠工人師傅來到磚窯前,把兩個鐵釬子插進窯門縫隙,喊著號子往外扳,“嘎吱——”一聲悶響,黑黢黢的窯口露出一道兩塊磚大小的縫,一股帶著煙火氣的熱浪“呼”地涌出來,燙得我們一起直往后縮。
“快看!”同學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師傅打開窯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緊接著,一塊塊紅彤彤的磚展現在大家眼前。同學們興奮地歡呼起來,他們紛紛跑過來準備沖進窯里,想要親手摸摸自己的勞動成果。那一塊塊磚,不僅凝聚著他們的汗水和努力,更見證了他們的成長和團結。
“別動,窯里高溫現在不能進!”工人師傅及時制止道。
隨著門板越開越大,一排排碼得整整齊齊的磚在昏暗里泛著油亮的光。大約等了半個多小時,張大爺探進半截身子,用煙袋桿撥了塊磚,“當啷”一聲扔到地上,磚面沒裂,還帶著清脆的響。
“成了!是好磚!”張大爺直起身,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
麻袋“呀”地一下子蹦起來,辮子甩得像小鞭子,伸手就想去夠最邊上的一塊磚,被周老師一把拉住:“燙!你傻不傻?”周老師自己卻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拿起一根木棍扒拉出那塊掉在地上的磚,然后舉起來對著太陽看,整個磚紅紅得發亮,“你們瞅瞅這磚的顏色兒,比正規磚窯廠燒的都正!”
我見狀也忘了燙手,從中拿出一塊磚,高興的說:“這是咱們三連三排自己脫的坯,自己燒的磚!下回建分校、蓋教室,就用咱們自己燒的磚!”
全班同學這時一下子炸開了鍋,猴子搶過我手里的磚,學著磚廠工人的樣子往地上墩了墩,“當當”響,愣是沒碎。他舉著磚轉圈跑:“這是我燒的!這磚是我碼的!烏拉——”
“明明是我們組脫的坯,你看,上面還有我的手印呢!”小點子追上去搶,兩人撞在一起,磚“啪”地掉在地上,滾了兩圈,穩穩地立住了,愣是沒有摔碎。
石見蹲下去,輕輕摸著磚面上細密的紋路,那是脫坯時手指按出的印子,現在被煙火熏成了深褐色。她忽然想起曬坯那天突降暴雨,全班孩子趴在坯堆上用塑料布蓋的情景,鼻子一酸,抬頭對大家笑著說:“你們看,咱們燒的磚,是不是比誰的都結實。”
我們的努力終于沒有白費,這一天,我們全體師生面對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全部沉浸在幸福快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