餛飩鋪的老板是個三四十歲模樣的漢子,只是身材不甚魁梧,十分熱情的招呼到:“好嘞,客官您稍等,這就給您下大餛飩。”
感受老板親切的語氣,袁不凡吐了口清氣,還是覺得人間生活美妙,若能作個游戲紅塵的散仙,卻是再好不過。
不一會兒,一碗熱乎乎冒著熱氣的餛飩便被端了上來。
嗅著碗里餛飩散發的香氣,袁不凡拿起筷子夾起一只,吹了吹,一口吞入。
嗯!鮮香美味,雖帶著人間特有的濁氣,只是這濁氣遇其道體,便立刻脫落。
一碗餛飩吃完,若有所思,故作不能飽腹,問道:“老板,在下已兩日未進食,不妨在上一些好吃的。”
那老板聞言,即有些尷尬笑道:“先生,我這是專賣餛飩的鋪子……”
話說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說:“今天倒是剛殺了一只鴨子,不知先生吃不吃,不過我孫女剛剛上學前吃了一只翅膀,先生若是介意就算了。”
袁不凡聞言笑呵呵道:“不介意,不介意,還請勞煩上桌。”
于是老板便端著整整一大碗砂鍋,放在桌上。
見袁不凡吃的美味,不由好奇問:“先生好是面生,不知從何處來?不曾見過。”
袁不凡言:“自是從去處來,初到貴地,正要尋個、落腳處,我看這附近便很好,環境清幽,不知道有沒有租房賣房的?”
那老板聞言不知他打的什么機鋒,躊躇了片刻,有些猶豫道:“倒是有個房子,不過據說……”
一邊吃肉的袁不凡問:“據說什么?”
老板壓低聲音:“那房子似乎有些怪事,每到夜里便有怪聲不知從何處發起,住過的人都被嚇跑了。”
“我看先生還是另找他處吧,此云來巷已沒有其余空房了。”
袁不凡聞言,卻笑道:“好名字,云來任自由,云去無拘束。”
說罷便站起身,付了錢,拱手離去。
那老板見桌上干干凈凈,地上也無半點骨頭,看了一眼袁不凡的背影,笑了笑:這位先生真是餓了,竟然連骨頭也都吞了,不過真是好飯量,我家孫女要是能有他一半飯量就好了。
且說袁不凡在城中閑庭信步,走到一處池塘,見四處無人,忽然張嘴,噗噗噗就往外吐骨頭。
那骨頭被吐到池塘中,濺起一片水花,隨后便見骨頭在荷葉下不斷按照不同關節重合,最后竟然被拼湊成一只鴨子形狀。
然后生肉發毛。
嘎嘎嘎,一眨眼功夫,那只鴨子便撲棱著水花,不斷對著岸上的袁不凡叫喊。
袁不凡看著那鴨子少了個翅膀,便哈哈笑道:“我幫你撿回一條生命,你卻來抱怨我,你的那只鳥翅膀,可沒有進我肚子,我如何吐得出來?”
那鴨子聞言,又不滿的叫喚了幾聲,隨后撲棱潛水,快活游走了,也不知道游去誰家餐桌。
在城中逛了許久,便找到了買賣房屋的牙子鋪,才一進門,房牙子便熱情無比的迎上前來:“喲,大先生,這是要租房還是買房?平安縣可就咱家牙行最良心了。”
一聽這話,袁不凡便知此人無有良心,哪有人動不動就將良心掛嘴上的?
雖然嚴重懷疑牙子良心道德,但袁不凡臉上依舊還是恬淡溫和模樣,笑著回答道:“買房。”
一聽這話,那本來只是“假熱情”的牙子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也不嗑瓜子了,帶著極度諂媚的笑意,問:“客官,您要什么樣的房子,還請說說要求,只要您說得出來,平安縣就沒有我找不到的。”
袁不凡從袖中取出所有金銀,都是一些碎銀,夾雜著幾塊不大的黃金,問:“我就只有這些錢,不知能否買下一處幽靜宅院?沒有其余要求,要安靜雅致一些的,最好院子也要大一些。”
那牙子看著袁不凡手中碎銀子,臉上露出幾分為難,上了稱后,語氣也冷淡了許多,道:“客官,金銀加在一起,以銀子計,也才十二兩,十二兩就想買一處寂靜雅致的院子,卻是為難我了。”
“按您的說法,那種宅子倒不是沒有,只是恐怕一百兩也是打不住的。”
袁不凡來到這個世界并未多久,對這個世界的物價也沒有清晰的概念,不過看牙子模樣,結合一些前世古書的記憶,他應該也沒有說謊。
又在袖中將最后一枚玉佩取了出來,隨后遞上前道:“加上這塊玉佩可否?”
牙子接過玉佩,又和堂后掌柜說了幾句,便滿臉堆笑上前道:“客官,倒是有一處好宅子,平日里一百兩銀子也打不住,今兒掌柜說,若大先生你不害怕,就將那宅子賣給你了,這是房契,以及買賣文書。”
袁不凡好奇問:“宅子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如何說害怕不害怕?難不成鬧鬼了,是個鬼宅?”
那牙子竟也不隱瞞,一拍手道:“說是這么說,但誰知道呢,反正我是沒見過那宅子有鬼,街坊謠傳也不一定,先生要是介意,也就罷了。您那玉佩我家掌柜看過了,能值十五兩銀子,倒也能買得起宅子了,不過要求嘛,便要放低一些了。”
袁不凡哈哈笑道:“我就不信世上真有神仙妖鬼之類,都是些以訛傳訛的傳說罷了。”
那牙子聞言眉頭一挑,笑著對袁不凡挑了個大拇指,道:“客官好氣魄,就算宅子里真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我看多半打擾不到您,正所謂吉人自有天相……”
那牙子說起來一套套的,身后卻傳來了幾聲低低的咳嗽,對方得到示意,這才趕緊將文書取出,畫押之后,才將房契交給袁不凡。
隨后二人一前一后出門,乘坐一輛牛車,在平安縣繁忙街道上幾次輾轉,便來到了之前吃餛飩的云來巷。
不過此時餛飩攤的老板已經收攤回家了,鋪子于推車倒是放在原地沒動,看來平安縣治安非常好,否則應該連同鍋碗瓢盆一起搬回去才對。
牙子在頭前帶路,不一會兒便走到了巷子深處,一陣微風吹來,有些冷。牙子縮了縮身子,將卷著的長袖放下,隨后指著那扇不大的木門,說:“客官,這便是您買的宅子了,我鋪子里還有些事情要忙,就不帶你進去了,這是鑰匙,您拿好。”
說罷,也不管袁不凡,逃也似的離開了。
袁不凡也不去管他,拿出鑰匙走到八尺宅門前,雙手伸展正好門寬。
左右青磚砌成,上邊也沒有對聯之類,那木門也有些老舊了,顏色灰灰的,日月侵蝕,不知用了多少時間。
正拿出鑰匙要打開門鎖時,身后傳來清脆的喊叫。
轉頭來去看,只見巷子不遠處站著一個穿著粗布衣,草鞋竹簍的少年。
說是少年,模樣大約才十一二歲,是個孩子,不過看打扮有些老氣。
只聽他說:“先生,不要進去,那里面鬧鬼,之前的好幾任主人都被嚇跑了,你還是不要進去吧。”
少年皮膚黃黃黑黑,很是質樸,聲音也頗為敦厚。
袁不凡看了一眼手上的鑰匙,對好心的孩子點點頭,語氣溫和,說:“可惜我身上的所有錢都已經用來買這處宅子了,所以肯定是要住在這里,否則我可就沒要露宿街頭了。”
少年眉頭緊皺,猶豫躊躇了許久,終于鼓起勇氣一般走上前來,從懷中取出一張疊成長方形的符紙,上邊寫著“平安”二字。
袁不凡不解其意,所以沒有去接,那孩子卻說:“這是我爹娘給我的護身符,可以驅邪辟兇的,先生您一定要住進去,就帶著它吧,能保你平安。”
看著質樸孩子臉上清澈無比的雙眼,如同雪一樣的明亮,袁不凡忽然道心大大觸動。
人間有情大道無,斷情離相太上仙。
忽然童子獻誠意,一片赤誠感冰心。
袁不凡求道以來心性愈發恬淡,甚至有些冷漠,正是那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的性子。
此時忽然被這少年如此真誠之行觸動,頓覺胸中過去一些執著忽斷。
正是那:鴻蒙初辟原無性,打破頑空須悟空,三界萬物色非色,六道娑婆空不空。
他低下身子,臉上笑意愈發和煦,伸手接過少年手中的平安符,問:“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孩子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扇門戶,說:“我叫王安閑,先生出門左轉走一百步,就是我家了。不對,先生步子大,應該走六十步就到了。”
原來還是鄰居,袁不凡又問:“好,與你父母說,改日我將叨擾拜訪。”
那孩子卻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袁不凡掐指一算,便知其父母已亡,便說:“那你要不要隨我進來看看我的新房子。”
王安閑聞言,臉色一變,多了幾分蒼白,急促道:“先生有平安符,我卻沒有了。”
說罷,轉身就逃也似的跑回家去了。
袁不凡好笑的看著那道因為跑的過快,有些趔趄的身影,直到目送他進了自家門,又“砰”的一聲將門關上,這才回過頭。
將鎖打開,隨后輕輕一推,木門發出“吱”的一聲,簡直要酸掉牙了。
入門所見,是一片庭院,有石桌石凳擺放,一口井,一棵桃樹,樹下落葉堆積的幾寸厚,也不知道這院子空了多久,到處都是厚厚一層灰塵。
才走進院子,正要看看臥室客廳以及廚房,身后的門卻像是自己關上了,依舊還是發出那聲老舊的吱呀聲。
院子里也察覺不到風。
袁不凡左右掃視一眼,也并不在意自己關上的木門,進臥室與幾間偏房以及廚房看了看,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屋內收拾的空蕩,就連一張床也沒有。
好在廚房中的灶臺依舊能用,不過鐵鍋久未使用,生銹了,換上一口就能燒飯菜。
看著袖中僅剩的幾個銅板,袁不凡苦笑一聲,前世他作為凡人,倒是吃喝不愁,現在成就仙道,卻反而手頭拮據。
好在以他現在的修為,終不必飲食人間煙火以續生命,至于睡覺,就更不需要了,當然,如果能有一張舒適大床的話,袁不凡還是不介意慵懶的睡上幾天幾夜。
偏房與廚房的房頂上有幾片瓦壞了,正好院子中有備用,袁不凡也不用神通,像個凡夫搭梯子將破漏屋頂修好。
時近黃昏,夕陽西下,炊煙千家,自有古樸小城獨有風韻氣質。
坐在屋頂上,靜靜眺望著夕陽迎面而來,天邊是一片染紅的晚霞,當真是應那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