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百戶所。

裴云指尖摩挲著那塊玄鐵令牌，冰涼的觸感沁入心脾。

令牌背面，有“青衣”二字。

筆鋒婉轉處，似有佳人臨風。

洛青衣那張明艷的臉，還有那雙長得過分的腿，在裴云腦海里一晃而過，又散去。

這位頂頭上司，給的東西是真的燙手。

鎮撫使令牌，僅限一次的調遣之權。

這玩意兒丟出去，北鎮撫司除了那三個千戶，誰都得聽令。

權力是夠大，可人情債也夠重。

裴云將令牌收入懷中，貼身放好。

這玩意，需要用在最關鍵之處。

窗外天光已過正午，秋日暖陽透過格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洛青衣面前，話說得是挺漂亮——

定不負所托！

可真要在這龍蛇混雜的京城里，把那個神出鬼沒的燭陰圣女給揪出來，裴云心里其實一點譜都沒有。

這京城，從來不是個太平地。

是大贏仙朝的心臟，也是藏污納垢的淵藪。

皇親國戚，世家大族，玄門正派，魔道妖人，還有數不清的江湖散修……

都攪在這口名為“京城”的大染缸里。

一池深水，魚龍混雜。

燭陰教。

能在錦衣衛這柄懸在天下脖頸上的利刃下，輾轉騰挪多年，甚至將觸手伸入京城之地。

其根系之深，爪牙之利，遠超想象。

無孔不入，如影隨形。

如同附骨之疽，又似光天化日下的鬼魅。

要在這偌大京城里，找出一個刻意隱藏行藏的燭陰圣女，無異于大海撈針。

洛青衣給了令牌，給了功法，卻唯獨沒給線索。

裴云揉了揉眉心。

這位長腿上司，是真看得起他。

或者說，是真覺得他裴云，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

裴云揉了揉眉心，唇角勾起一抹自嘲。

罷了，債多了不愁。

美人恩，君恩，都是債。

慢慢還便是。

心中微動，裴云凝神看向虛空。

眼前，淡金色的字跡緩緩浮現、刷新。

【情報刷新】

【司天監“星海長河”陣法，用于模糊觀測未來、推演國運】

【近日因關鍵消耗品“引星砂”于京畿轉運途中失竊，陣法停滯，暫無法觀天象】

【引星砂失竊與歡喜禪宗余孽有關】

【可刷新次數：1】

裴云眼簾微抬，露出一絲訝異。

司天監？

歡喜禪宗？

這倒是奇了。

司天監，大贏仙朝最為神秘的幾個衙門之一。

掌星象，司祭祀，定國運。

據說司天監的監正，能與天對弈，與國同休。

更是號稱能窺探一絲天機，連女帝都禮遇有加。

只是那里邊的人，比他們錦衣衛還能藏，平日里神龍見首不見尾。

裴云在京城廝混這么久，竟從未打過照面。

如今有人連司天監的東西都敢動？

而且，又是歡喜禪宗。

這群只知皮肉尋歡，采陰補陽、蠱惑人心的家伙，最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勾結戶部官員趙正，泄露錢糧漕運機密，已是捅了馬蜂窩，在錦衣衛掛了號。

錦衣衛還沒騰出手來收拾他們呢，后腳就敢去捋司天監的虎須？

不要命辣？

“司天監，歡喜禪宗……”

裴云眉頭微蹙，這情報有些蹊蹺。

歡喜禪宗這點斤兩，摻和進司天監這種層級的事件里，怎么看都透著一股子不對勁。

是被人當槍使了？還是另有隱情？

不過這情報指向的是歡喜禪宗，而非燭陰教。

與那位圣女，依舊是八竿子打不著。

線索還是斷的。

裴云靠在椅背上，正思忖間，院門被輕輕叩響。

“大人。”

是張泉。

“進來。”

張泉推門而入，依舊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

只是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微微躬身，低聲道：“大人，千戶大人請您過去一趟。”

裴云抬眼。

“何事？”

張泉靠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只有兩人能聽見：

“屬下方才在前堂，聽底下人議論。”

“似乎是司天監那邊，遞了個案子過來，指明要我們北鎮撫司協辦。”

頓了頓，張泉補充道：“聽說，是個燙手山芋，周千戶正頭疼呢。”

司天監的案子？

裴云敲擊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他緩緩坐直了身子。

方才還在想司天監，這會兒就來了個相關的案子？

能讓周明軒頭疼，莫不是和“引星砂”失竊有關？

“有點意思。”

裴云輕笑。

如今洛青衣回京，燭陰教之事壓頂。

正是各方角力，謀求晉升的好時機。

劉莽那樣的莽夫都蠢蠢欲動，周明軒這等心思縝密之人，又豈會甘于人后？

司天監的案子向來敏感。

牽扯到仙朝氣運，稍有不慎，便是彌天大禍。

辦好了，功勞未必大。

辦砸了，那鍋可就背大了。

周明軒將這燙手山芋遞過來，怕是沒安什么好心。

是想借此試探他在洛大人心中的分量？

還是想讓他裴云頂在前面，去觸碰司天監那幫神棍的霉頭？

裴云心中念頭急轉。

也罷。

眼下追查燭陰教，如同霧里看花，毫無頭緒。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一直身在局中，反而容易被這京城的渾水迷了眼。

不如暫時跳出來，當個旁觀者。

這司天監的案子，雖然看著和燭陰教無關。

但歡喜禪宗摻和在里面，總覺得透著蹊蹺。

說不定順著這條線摸下去，能有什么意外發現呢？

當局者迷，不如袖手看風云。

或許，能有意外之喜。

念頭浮動，裴云臉上重新掛起了那抹慣有的、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走吧。”

“去看看周千戶，又給咱們找了什么好差事。”

張泉應了聲，緊跟在裴云身后。

……

北鎮撫司。

千戶周明軒的書房內，檀香裊裊。

不同于裴云那略顯隨意的百戶所，周明軒這里布置得井井有條，一絲不茍。

裴云踏入，一眼便看到端坐于書案后的周明軒。

這位千戶大人年約四十，面容儒雅，此刻正低頭看著一份卷宗，眉頭微鎖。

“周千戶。”

裴云懶洋洋地拱了拱手。

周明軒抬起頭，臉上立刻堆起和煦的笑容，仿佛剛才的愁容從未出現。

“裴老弟來了，快坐。”

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裴云也不客氣，徑直坐下，張泉則垂手立于他身后。

周明軒將卷宗放下，十指交叉置于桌上，身體微微前傾。

“裴老弟，這次叫你來，是有件差事想托付給你。”

“哦？”裴云挑眉。

“千戶大人有事，吩咐便是，何談托付？”

裴云心里門兒清，周明軒如今姿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周明軒嘆了口氣，面露難色。

“唉，說來話長。”

“是司天監那邊遞過來的案子。”

“司天監？”

裴云心中微動，面上不動聲色。

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