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厚重的鐵門發出沉悶的吱呀聲，幾道白色的身影踏入門內。為首的是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醫生，面容斯文，身后跟著幾個壯碩男人，體型遠超普通護工。

“黃警官，手續都在這兒了，瑪麗醫院那邊催得緊，說是病人情況特殊，需要盡快轉院觀察治療。”醫生職業化地微笑，將文件遞給值班警員。

一個像是護工頭目的壯漢湊近，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熟絡和擔憂：“黃Sir，這小子邪乎得很！聽說是之前車禍被朋友送來的，半夜突然發癲，拿著消防水龍帶把我們一層樓的病友和兄弟都抽趴下了！等會兒給他上束縛衣，還得麻煩你們搭把手，別讓他再傷著人。”

黃警官接過文件，掃了一眼，抬頭打量那幾個“護工”。手指關節粗大異常，指縫間隱約可見老繭，站姿沉穩，下盤扎實，眼神透著一股與醫護人員格格不入的精悍。他點了點頭，沒有回應，只示意手下帶人。

轉院過程繁瑣壓抑。警車開道，救護車緊隨，交接手續一絲不茍，如同移交重要危險品。林陽燊被幾名看守所警員和壯碩“護工”合力按住，手腳牢牢固定在束縛帶里，像截失去反抗能力的木頭，被推上救護車。

車門砰地關上，隔絕外界嘈雜。車廂彌漫濃郁消毒水味，底下混雜著一絲極淡、若有若無的甜膩香氣，像是腐爛水果混合焚香，鉆入鼻腔，讓人頭皮發麻。

林陽燊閉眼，感受車輛輕微顛簸。全身被束縛讓他極度不適，大腦卻異常清醒。

那些所謂的“護工”，身上隱隱透出的炁力波動，雖然微弱，瞞不過他。

嘖，所圖不小啊。

林陽燊在腦海中平靜開口，不再使用之前的交流方式。

“行了，別裝了。”

“你也不用再演什么狗屁系統了。”

腦海中冰冷的電子音沉默片刻，似乎有些意外。

“之前在審訊室，你敢用那種方式給我遞紙條，恰恰說明初代觀主那幫老狐貍，現在根本沒空搭理我這條小雜魚，或者說，他們暫時也‘看’不到你。”林陽燊意識冷靜分析。

“我現在這樣子，跟砧板上的肉沒區別，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你了。”

他停頓，語氣忽然變得極其誠懇，帶著一絲豁出去的決絕。

“燊半生飄零，未逢明主。公若不棄，燊愿拜為義父！柒叔！”

腦海中的存在再次陷入長久沉默，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認爹”整不會了。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略顯別扭，不再是機械合成的聲音傳來。

“……行吧。看在你這聲‘柒叔’的份上，暫時罩著你。不過先說好，我可沒興趣真當你爹。”

這聲音正是那只豚鼠，0829007。林陽燊為它取了個更接地氣的稱呼——柒叔。

救護車最終駛入市郊一片龐大建筑群。白色圍墻高聳，上面拉著電網。大門掛著一塊牌子——“瑪麗精神疾病研究中心”。

進入病區，一股更濃烈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慘白墻壁，冰冷地磚，穿著統一病號服的病人或眼神呆滯坐在角落，或焦躁來回踱步，偶爾發出一兩聲意義不明的嘶吼。醫護人員面無表情穿梭其間，動作麻利，眼神如同看待流水線上的零件。

林陽燊被帶入安保等級最高的樓層，安排進單人病房。厚重鐵門，門上只有小小觀察窗，窗戶焊著拇指粗的鐵欄桿。

“這家所謂的‘研究中心’，有點意思。”柒叔的聲音在林陽燊腦中響起，帶著一絲分析的意味。

“照這個布局，還有剛才那些‘護工’身上的能量殘留看來這里恐怕不是簡單的精神病院，更像是一個‘情緒加工廠’。”

“情緒加工廠？”

“嗯，”柒叔解釋，“利用精神病患者思維發散、情緒極端的特點，收集他們無意識散發出來的精神能量，尤其是那些強烈的負面情緒，比如恐懼、憤怒、絕望、偏執這些東西，經過特殊處理，在‘下面’可是搶手的‘資糧’。”

“他們通過藥物和環境控制，讓病人從最初的躁動不安，逐漸變得麻木呆滯。這個過程，就是情緒和精神能量被持續抽離的過程。比起二十年前‘牢美’那邊簡單粗暴的額葉切除手術，這種方式風險更低，病人表面上確實‘平靜’了，家屬也樂意繼續掏錢‘治療’。嘖嘖，真是好算計，陽間收治療費，陰間賣‘情緒罐頭’，兩頭吃錢，下面的錢也沒少賺。”

林陽燊無語。就知道讓自己轉院來這沒這么簡單。要是不賺錢交趾觀那幫棕鬣狗能投資嗎？

首次放風，護工們就在邊上看著患者在操場游蕩。諸多患者扮樹裝鳥，仿佛在他們眼里這個寬廣操場化作動物生活已久茂密樹林。

林陽燊被允許在特定活動區域走動，束縛衣依然穿在身上。

竄梭其中，一個穿著病號服的老者引起注意。他蹲在地上，用半截粉筆專注畫著奇怪曲線，嘴里念念有詞，赫然是K線圖！

那位老者注意到林陽燊這個“新人”，瘋瘋癲癲湊了過來，壓低聲音，眼神卻異常清明。

“新來的？這里的‘股票’可不好炒啊！小心杠桿加得太多，你那點‘保證金’夠賠嗎？別到時候連‘靈魂’都虧進去！”

說完，他突然爆發一陣神經質大笑，跑開。

林陽燊看著他跑遠后，臉上那瞬間恢復的、與瘋癲截然相反的平靜神情，心中一動。

這老頭，不像是在說胡話。

晚上，林陽燊被多條綁帶固定在病床上。護士準時進來，手里拿著小藥杯和一杯水。

“吃藥了。”護士面無表情遞過藥丸。

林陽燊張開嘴。

“別想耍花樣，”護士冷冷提醒，“想裝神經病逃脫制裁的，我見多了。你要是不老實吃，下次就讓護工大哥們幫你換成栓劑塞進去，直接吸收，效果更好。”

林陽燊沒回應，假裝順從將藥丸吞下，喝了口水。但在護士轉身瞬間，他用舌頭靈巧將藏在舌根下的藥丸頂出，悄悄吐在枕頭縫里。

柒叔的聲音適時響起：“感覺到了嗎？這藥丸里除了鎮靜成分，還有一種微弱能量，能暫時麻痹魂魄，讓人產生飄飄欲仙的錯覺，之后又會感到莫名的燥熱和沖動，像是要掙脫一切束縛。他們在用藥物加速抽取你們的精神能量！雖然每次劑量微乎其微，但積少成多！這也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測！”

深夜，萬籟俱寂。

病區走廊傳來一陣奇怪、極有規律的拖地聲。那聲音過于沉重，不像拖把摩擦地面，更像是某種分量不輕的物體，被人一下一下拖拽前行。

林陽燊悄悄挪到門邊，透過觀察窗向外窺視。昏暗應急燈光下，一個穿著清潔工制服的佝僂身影，背對著他，動作僵硬拖著巨大黑色垃圾袋。袋子鼓鼓囊囊，似乎裝滿重物，袋口扎得很緊，依然有幾縷暗紅色的、粘稠液體從縫隙中滲出，在地上拖出一條斷斷續續痕跡。那“清潔工”脖頸裸露在衣領外，上面有一塊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的黑色印記。與其說是胎記，更像是一塊壞死的皮膚。

“清潔工……黑色垃圾袋……滲出的液體……”林陽燊腦中飛速將線索串聯，結合柒叔之前的分析和藥物的作用。一個大膽念頭讓他瞬間興奮，連帶著被束縛的身體都微微顫抖！

“我明白了！”他在腦中對柒叔喊道，“這家醫院，就是在收集‘負面精神能量’！那些被藥物催發、被環境逼迫出來的極端情緒，還有那些被徹底抽干、變得麻木癡呆的病人恐怕最后都會被裝進這種袋子里處理掉！這玩意兒，提純之后，在‘下面’絕對是硬通貨！我們可以在這里搞一條‘初級加工流水線’，把這些原始能量打包成‘情緒罐頭’或者‘怨念結晶’賣出去！這他媽就是我們的第一桶金！”

這風險極大的處境，反而點燃了林陽燊骨子里的冒險因子和對“搞錢”的渴望。

第二天晚飯后，林陽燊借口上廁所。一名護工不耐煩地監視著他，他雙手依然被束縛著，走進公共衛生間。

衛生間光線昏暗，彌漫一股尿騷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林陽燊假裝方便，眼神飛快掃過隔間的擋板。上面果然刻著許多潦草、奇怪的符號和數字，像是只有內部人員才懂的黑話或代碼。他甚至看到角落里，兩個病人低著頭，用半支香煙，交換著一小撮指甲和幾根頭發，嘴里嘟囔著含糊不清的詞語。

這里，果然存在一個由病人自發形成的、極其隱秘的地下交易網絡！

就在這時，那個“股神”老者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鉆出，飛快塞給林陽燊半截粉筆頭，然后在潮濕地面上，用粉筆畫了一個歪歪扭扭、像是眼睛又像是漩渦的符號。

“想‘開戶’嗎？”老者用氣聲，眼神在昏暗中閃爍精光，“今晚，子時三刻，水房見。帶上你的‘本金’。”

本金？林陽燊心知肚明，這絕不是鈔票。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自身尚未被藥物完全抽干的“精神能量”，或者更冒險一點，是一縷凝練的“魂力”。

這無疑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被醫院方面發現，或者交易失敗被對方“黑吃黑”，后果不堪設想。但，這也是唯一能接觸到這個地下網絡核心，實施他“撈錢”計劃的第一步！

干了！

子時三刻，病區寂靜無聲，只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壓抑的嗚咽。林陽燊再次施展“尿遁大法”，趁著巡邏護工換班間隙，悄無聲息溜進水房。

水房水汽彌漫，天花板白熾燈壞了一半，忽明忽暗，將聚集在此的幾個身影映照得如同鬼魅。空氣中彌漫水銹味和更濃的霉味。

“股神”老者果然是組織者之一，蹲在地上，與其他幾個“病人”用極低聲音交談。交易正在進行。

所謂的“貨幣”五花八門。有人遞出一小瓶渾濁的、散發著一股腐臭甜膩氣息的液體；有人則對著另一個人的耳朵低語，像是在承諾出賣某個秘密或短暫的魂魄控制權；甚至有人拿出一片模糊不清、閃爍著微光的“記憶碎片”進行交換。

輪到林陽燊了。按照柒叔的暗中指導，他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從魂魄深處，剝離出極其微弱一絲精神能量。為了增加“份量”和“吸引力”，他還按照柒叔的建議，將當初冒險吸收邵拾階和諸多厲鬼殘留的、經過初步煉化的煞氣，混合了一絲進去。

這股能量如同實質，在他被束縛的手指間凝聚成一點微不可見的灰芒。

“股神”老者接過這縷能量，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他從懷里掏出一塊指甲蓋大小、通體漆黑的石頭，遞給林陽燊。石頭表面光滑冰涼，上面刻著一個詭異的單眼圖案。

就在林陽燊接過黑石的瞬間，柒叔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在他腦中響起。

“就是現在！”

柒叔從林陽燊腦海中變得具象凝實，猛地脫離，如同離弦之箭，瞬間沒入對面“股神”老者的身體！

“啊！”老者發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驚呼，身體劇烈抽搐。

緊接著，兩道半透明、扭曲的人影被硬生生從他體內彈了出來！其中一道身影剛一出現，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只從地面憑空伸出的、覆蓋黑色鱗片的巨手抓住，發出凄厲慘叫，拖入地底深處，消失不見！

而另一道留在原地的身影，面容模糊，依稀是“股神”老者原本魂魄模樣，此刻顯得驚恐而茫然。

柒叔徹底占據了這具軀殼！他活動了一下老者的脖頸，似乎在適應新的身體，同時腦中飛速處理著剛剛讀取到的老者記憶。

“高純度怨念凝結物！還附帶了‘窺視’的屬性！”柒叔的聲音直接在林陽燊意識中響起，帶著一絲滿意，“好東西！這次冒險賭對了！用這玩意兒做敲門磚，足夠讓你在這個地下‘市場’開戶了！”

交易完成，柒叔掌控新身體，意外收獲達成！

然而，就在這時，水房外突然傳來清晰而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手電筒光柱掃過門縫！

“有人來了！”水房內的幾個“病人”如同受驚兔子，瞬間化作幾道黑影，消失在各個角落陰影里。

林陽燊心頭一緊，顧不上束縛帶不便，猛地縮身躲在一個滿是污垢的水槽下面。

腳步聲停在門口。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站在那里，是之前在走廊里見過的那個值班醫生。他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仔細掃視著水房每一個角落。最后，那目光似乎在林陽燊藏身的水槽位置，停留片刻。

林陽燊屏住呼吸，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幾秒鐘后，那醫生緩緩轉身離開，腳步聲漸行漸遠。

林陽燊癱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驚出一身冷汗。感覺自己像在懸崖邊走了一遭。

那個醫生，絕對發現他了！

悄悄溜回病房，林陽燊將那塊冰涼黑石緊緊攥在手心。

柒叔的聲音再次響起。

“集中精神，將你的意念注入這塊‘窺視之石’。”

林陽燊照做。當他的精神力觸碰到黑石瞬間，石頭上單眼圖案猛地亮起一道微弱幽光！緊接著，一段模糊扭曲的畫面，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腦海——畫面中，正是那個深夜拖著黑色垃圾袋的“清潔工”！

他拖著沉重的袋子，穿過一條陰暗地下通道，最終來到一個巨大、燃燒熊熊爐火的房間前。那是一個造型古怪的焚化爐，爐口如同怪獸巨口，里面跳動著暗紅色火焰。

“清潔工”費力地將黑色垃圾袋扔進焚化爐。就在袋子落入火焰剎那，林陽燊仿佛看到，熊熊燃燒的爐火中，無數張痛苦、扭曲的人臉一閃而過，發出無聲哀嚎！

“找到了！”柒叔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情緒加工廠’的核心處理環節！焚化爐！那里絕對是整個醫院負面能量最濃郁、最精純的地方！當然，前往此地必定困難重重！”

林陽燊盯著腦海中的焚化爐，一股冰涼之感從脊椎骨升起，整個人打了個冷顫。那種瞬間通透的感覺油然而生，充滿了整個身軀，仿佛波濤拍岸，就要溢出來。他死死攥緊手中的黑石，眼中閃過瘋狂的光芒，嘴角咧開一個扭曲的笑容，心中對柒叔低語：

“干了，柒叔！這波肥的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