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燊癱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每一塊肌肉都像是被榨干了力氣，軟綿無力。

鐵皮屋的門用盡全力反鎖，幾根木條勉強頂住。窗戶在愈發狂躁的風中搖晃，發出哀鳴。但這層薄薄的物理屏障，無法阻擋心頭席卷而來的徹骨冰寒。

他心想，成了嗎？狗屁的成功！

儀式似乎完成大半?！巴瞪鷵Q死”這陰損法子，硬生生將那筆能壓垮整個楊家的龐大陰債，粗暴轉嫁了約莫六成半。甩給了新的替死鬼——雨夜殺人魔邵拾階。

他和楊礪，總算從“瑰麗黛”那幫敲骨吸髓的討債鬼催命符下，摳出那么一絲喘息之機。

可代價呢？

目光艱難轉向陣法中央。一個身影正緩緩從昏迷中“醒”來。姿勢極其怪異，如同提線木偶。身體僵硬撐起。

林陽燊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鬼手攥住。覆滿冰霜。一點點收緊。勒得他幾乎窒息。

楊礪…

不對！

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眼睛里，不見往日的呆滯空洞。沒有屬于楊礪的善良或迷茫。只有冰冷刺骨的扭曲殺意。瞳孔深處藏著陰鷙狡詐的算計光芒。

眼神深處倒映著支離破碎的血肉畫面。那是另一個靈魂的記憶殘片。浸滿了鮮血與瘋狂。

他心想，邵拾階！醒過來的不是楊礪！

是那個從警署停尸間冰柜里“請”出來的。屬于雨夜殺人魔邵拾階的殘魂碎片！

一股寒氣順著尾椎直沖天靈蓋。頭皮炸開。汗毛根根倒豎。

他看得清楚。那兩片從邵拾階尸體上割下的耳朵。此刻如同黑色膏藥。死死貼在楊礪原本的耳朵上。邊緣滲出粘稠黑紫色液體。散發淡淡尸臭正在融合。

那塊帶著暗紅血污的頭皮像水蛭蠕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朝著楊礪額頭傷口鉆去。不可逆轉。

他心想，操！完了。

眼前陣陣發黑。一股滅頂絕望感瞬間淹沒他。沒有最后一絲僥幸。

原本計劃，是把邵拾階這“完美祭品”當成一次性“垃圾桶”。承載陰債能量的“容器”。用完就扔。讓地府鬼差按流程帶走。與楊礪徹底撇清關系。

可現在看來。“偷生換死”這邪術，遠比那本坑蒙拐騙來的破爛古籍記載更加兇險詭譎！

這手騷操作。不光轉移債務。還順手把邵拾階這頭嗜血惡狼，從地獄門檻邊拽了回來。然后一腳踹進了楊礪這具千瘡百孔、精神錯亂的軀殼里！

這下何止麻煩大了！簡直捅穿了天！

楊礪豈不是被他親手送上絕路。給邵拾階這個殺人魔頂了死罪？！

邵拾階生前虐殺了那么多人。雙手沾滿無辜者鮮血。死后怨氣沖天。戾氣纏身。本該被打入最深最黑地獄底層。永世不得超生。

如今殘魂碎片鳩占鵲巢。一旦被陰差查獲。到時候可就不止替楊礪還那筆天文數字陰債那么簡單了！

數罪并罰。怕不是在地府“牢層”喜提VIP包廂待遇。直接+3起步。刑期長到閻王爺計算器都得按冒煙！

更要命的是。林陽燊現在面對的。是一個被殺人魔殘魂部分控制的“怪物”。力大無窮。極可能毫無痛覺。

這副身體。穿越過來時就被折騰得半死不活。別說玄門修士賴以生存的先天一炁。就連后天辛辛苦苦養出來丁點微末道行。都在之前折騰中付諸東流。

之前幫樓下交趾觀倆胖瘦道士翻譯古籍。上面記載諸多精妙道法。掌心雷、五鬼搬運、撒豆成兵…哪個不需要炁力催動？！

沒有炁。一切都是鏡花水月。空談！

他現在掌握一整套屠龍秘籍。卻發現手里連把殺豬刀都沒有！倒霉透頂！

喉嚨深處滾出壓抑低沉的咆哮。不似人聲。

被邵拾階殘魂操控的楊礪軀體，還在艱難適應新的“座駕”。動作遲滯怪異。如同生疏駕駛員操控報廢邊緣破車。

但那雙眼睛里的瘋狂殺意，如同實質噴涌。幾乎凝結成冰！

身體猛地扭動。脖頸骨骼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那雙不屬于楊礪的眼睛，死死盯住癱坐在幾米外地上的林陽燊。嘴角緩緩咧開一個屬于邵拾階的笑容。冰冷殘忍。

下一秒。他動了！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完全無視人體關節扭轉極限和肌肉纖維承受能力！整個人如同炮彈脫膛。充滿毀滅氣息。朝著林陽燊悍然撲去！

林陽燊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

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爆發。丹田里最后一絲潛能。顧不上形象。狼狽朝旁邊一個懶驢打滾！

轟！

一聲悶響！

邵拾階控制的楊礪一拳砸在林陽燊剛才所在的位置。堅硬水泥地面。硬生生砸出淺坑。碎石混合灰塵四下飛濺！

林陽燊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這力量…非人！

楊礪原本體格普通。精神失常時力氣比常人大些。絕不可能達到這種程度！這是邵拾階殘魂無視肉體損傷。如同壓榨甘蔗般。瘋狂壓榨這具軀殼每一分潛能！

鐵皮屋空間狹窄。墻角堆滿林陽燊撿來的破爛和一些不知所謂的風水道具。此刻都成了致命障礙物。

邵拾階攻擊毫無章法。招招狠辣。憑借最原始兇殘殺戮本能驅動。

時而像失去理智瘋狗般猛撲撕咬。時而用極其刁鉆、扭曲到違背人體工學的姿勢突襲。十指彎曲如鉤。指甲閃爍不祥烏光。不斷抓向林陽燊眼睛、喉嚨、下陰要害部位。

林陽燊只能憑借過去社會底層摸爬滾打、躲避仇家和條子追殺時練就的街頭生存本能。以及后背那片“防精神病符箓”紋身傳來一絲微弱的、如同靜電般的預警感應。在方寸之間輾轉騰挪。險象環生。

每一次堪堪避過致命攻擊。都耗盡他最后一絲力氣。肺部如同塞進一團燃燒炭火。每一次呼吸帶著濃重鐵銹味。喉嚨干澀仿佛要裂開。

屋子里原本布置的簡易“偷生”陣法、散落黃符。早已在之前的混亂和此刻打斗中破壞得七七八八。殘存能量如同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他最后的底牌——那塊從越南古墓帶回來的龜殼主體。也被交趾觀那個神秘初代觀主順走了。

這樣下去不行！林陽燊心急如焚。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就算憑借小強般的生命力勉強支撐片刻。時間一久。等邵拾階徹底掌控這具身體。或者干脆把這具身體玩殘了、玩報廢了。就算事后有通天本事。能請來太上老君附體。也喚不回真正的楊礪了！

這具肉身?？峙潞芸鞆氐鬃兂蔁o法修復的破爛！

目光絕望掃過地上狼藉陣法殘骸。散落朱砂粉末。燒了一半符紙灰燼。空氣中尚未完全消散的、屬于“瑰麗黛”惡鬼的、陰冷刺骨怨念殘響…

一個瘋狂到極點、近乎自毀的念頭。如同漆黑雨夜中一道慘白閃電。驟然劃過林陽燊瀕臨崩潰腦海！

“警告！宿主生命體征急劇下降！腎上腺素水平嚴重超標！精神壓力已達臨界點！隨時可能引發應激性休克！”0829007在他腦中瘋狂報警。如同防空警報。“檢測到目標楊礪/邵拾階融合體攻擊模式正在快速優化！其對軀體掌控度已提升至17.3%！宿主閃避能力正在迅速衰減，預計很快將無法規避攻擊！”

他心想，閉嘴！

豈不聞天無絕人之路？！狗屁！老天爺分明把他往死胡同里逼！往絕路上踹！

既然“瑰麗黛”那幫討債鬼不惜血本。犧牲麾下大量炮灰惡鬼代價。強行沖擊他的陣法。讓邵拾階這雜碎殘魂趁虛而入…

那他為什么不能反過來。把這些尚未完全消散的“祭品”。這些陰魂不散惡鬼殘響。當成充電寶？！

吸收！強行吸收這些惡鬼殘留的怨念和異種靈炁！將它們轉化成自己可以動用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絲一毫！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一向冷靜理性的0829007沉默半秒。隨即發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銳急促的警報：“警告！警告！檢測到極度危險行為意圖！強行吸收異種怨念靈炁將導致不可逆轉精神污染和靈魂結構損傷！宿主當前魂魄強度（評級：魂弱精虛，風中殘燭）遠低于安全閾值！無法有效過濾及轉化！成功率低于…低于0.1%！極大概率導致即刻意識崩潰、靈魂湮滅或不可控多重人格分裂！強烈建議放棄此自殺行為！”

他心想，去你媽的建議！

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癲狂的決絕。天生食傷混雜?；耆蹙?。打娘胎出來就注定半瘋！穿越過來更是丟了魂！本來活得像個精神?。≡侬傄稽c又何妨？！大不了…以后腦子里開個銀趴！輪流坐莊！

搏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邵拾階徹底滾蛋！

強忍靈魂仿佛被無數雙手同時撕扯般的劇痛。潮水般涌來的恐懼與混亂。要將他徹底逼瘋。

猛地催動最后一絲殘存意念！將自己想象成饑餓黑洞！貪婪漩渦！

不顧一切強行吸納地面陣法殘骸中、空氣中。那些屬于“瑰麗黛”惡鬼的、冰冷刺骨、充滿了怨毒與不甘的能量殘響！

嗡——！

仿佛億萬根冰針同時刺入識海！淬了劇毒！空氣中瞬間彌漫無數細碎、惡毒、充滿了蠱惑與詛咒的低語！

成百上千張殘缺扭曲鬼臉在他眼前瘋狂閃現、重疊、撲面而來！夾雜它們生前死后所有怨恨、貪婪、絕望、痛苦…如同污穢粘稠精神海嘯。瘋狂沖擊著那薄紙般脆弱、搖搖欲墜的意識！

呃啊——！

林陽燊發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眼耳口鼻滲出細密、帶著腥氣的血珠！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嘴里彌漫濃重鐵銹般的腥甜！

就在意識即將被徹底沖垮瞬間。后背那片“防精神病符箓”紋身驟然傳來滾燙灼痛！仿佛燒紅烙鐵狠狠燙在脊椎骨上！

但這突如其來的劇痛。如同醍醐灌頂。像一道微弱卻堅韌屏障。勉強守住靈臺深處最后一絲、比燭火還要微弱的清明。沒有立刻被那龐大混亂負面信息流徹底沖垮意識。變成只會流口水的白癡。

劇烈刺痛激發身體本能。在瘋狂吸收能量同時。身體如同徹底失去控制。又仿佛被無形絲線牽引。以一種近乎詭異柔韌和超越極限的敏捷。瘋狂本能地躲閃著邵拾階愈發狂暴、致命的攻擊！

“警告！精神污染指數突破安全閾值870%！檢測到至少73種不同性質怨念信息流在宿主意識內發生劇烈沖突！宿主意識穩定性低于15%！且正在以每秒0.8%的速度快速下降！檢測到靈魂結構出現多處微小裂痕！正在加速蔓延！”0829007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焦急。近乎數據亂碼。

但林陽燊已經聽不清了。世界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痛苦。光怪陸離的瘋狂幻象。以及邵拾階如同跗骨之蛆般、招招致命的瘋狂攻擊！

那些強行吸納的惡鬼能量并非死物。蘊含各自生前執念和死后怨毒。本能抗拒被吞噬和利用。一股股陰寒怨毒力量在體內如同脫韁野馬橫沖直撞。瘋狂反噬。試圖侵蝕意志。將他也拖入永恒瘋狂與絕望。

更可怕的是。這些駁雜混亂怨念能量。似乎與邵拾階那暴戾嗜血殘魂產生某種詭異共鳴！

被邵拾階控制的楊礪軀體。攻擊變得更加狂暴！更加嗜血！雙眼赤紅如血。幾乎要滴出血來。嘴角甚至不受控制流下粘稠、帶著腥臭味的涎水。如同徹底失去理智、只剩下最原始殺戮本能的恐怖野獸！

桀桀桀…

邵拾階在瘋狂攻擊中。喉嚨里響起怪異的笑聲。混合著楊礪和自身兩種聲線。令人毛骨悚然。

猛地改變攻擊方式。不再是之前那種純粹依靠蠻力猛沖猛打。而是利用楊礪身體做出一些極其刁鉆、扭曲到完全違背人體工學原理的詭異步伐和動作。試圖抓住林陽燊因為強行吸收能量而出現的、極其短暫的僵直破綻。

怪異聲音低吼。充滿了病態嘲弄和毫不掩飾的惡意。“沒用的…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自己…很快…很快我們就會成為一體…感受這無與倫比的力量吧…殺戮…才是唯一的真理…”

就在這時！

無盡痛苦和混亂幻象縫隙中。林陽燊眼中陡然閃過一絲殘存清明。如同風中殘燭。

他想起那些替承寧承化翻譯的古籍！布滿灰塵。想起一種記載在角落里、幾乎被忽略的低階符箓！不需要太多自身炁力催動。主要依靠施術者精神意志和少量媒介就能勉強發動！

破穢符！

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如同電流再次刺激神經。精神再次一振！

趁著險而又險躲過利爪間隙。右手食指中指并攏。沾染著指尖不斷滲出的鮮血和地上殘留朱砂粉末。憑借穿越后被強行灌輸的肌肉記憶和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意志力。在身前虛空中。艱難勾勒！

符文筆畫顫抖扭曲。斷斷續續。紅色光芒明滅不定。仿佛下一秒徹底崩潰消散！

“找死！”

邵拾階似乎察覺到那微弱符文帶來的威脅。攻勢陡然凌厲！他發出一聲尖銳嘶吼。一爪帶著撕裂空氣厲嘯揮出！

林陽燊躲閃不及。左臂被那如同刀鋒的指甲狠狠抓中！

刺啦！

布料撕裂！皮肉瞬間翻卷開來。露出森白筋膜。鮮血如同不要錢般噴涌。瞬間染紅半邊袖子！

劇痛如同海嘯襲來！

但林陽燊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所有精神、所有意志、所有希望。都凝聚在指尖那道即將完成的、閃爍不祥紅芒的符箓之上！

就是現在！

“破——！”

林陽燊狀若瘋魔。用盡最后一絲從惡鬼殘響中壓榨出的力量。將那道顫抖扭曲、仿佛隨時會碎裂的血色“破穢符”。狠狠地、不顧一切地拍在近在咫尺的、楊礪（邵拾階）的額頭上！

滋啦——！

如同燒紅烙鐵摁進腐爛生肉。一股焦臭味瞬間彌漫在狹小鐵皮屋。

啊啊啊——?。?！

邵拾階口中。同時發出兩種聲音混合而成的尖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厲、痛苦。充滿了無盡不甘和怨毒！

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猛烈抽搐！渾身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噼啪聲！

令人驚駭的一幕發生！那兩片如同活物般死死貼在他耳朵上的“耳朵”。以及那塊正往他頭皮傷口里鉆的“頭皮”。仿佛被一股無形力量強行排斥、剝離。瞬間化作兩股濃郁粘稠黑煙?！班汀钡囊宦暋Ｔ诳諝庵信で鷴暝鷰紫?。最終不甘消散。

楊礪眼中的瘋狂殺意如同退潮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如同深淵般的空洞。

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像是被抽掉所有骨頭。軟軟地、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七竅之中。緩緩流淌出黑色、散發難以形容腥臭味的粘稠污血。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胸膛毫無起伏。臉上凝固著一種混合了痛苦、茫然和解脫的詭異表情。生死不知。

林陽燊也終于到了極限。強行吸收異種能量的反噬。精神巨大沖擊。身體嚴重創傷。以及施展那道破穢符耗盡的最后一絲心神…所有負荷如同雪崩將他徹底淹沒。

眼前一黑。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重重摔倒在地。徹底失去意識。

整個鐵皮屋。終于陷入一片詭異、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窗外的風雨聲。如同鬼魂哭嚎。愈發狂躁。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林陽燊和楊礪雙雙昏迷之后。那個掉落在房間角落里、沾染了灰塵和血跡的玳瑁殼小瓷瓶。瓶身那道原本在“偷生換死”儀式后已經黯淡無光、近乎消失的血色紋路。突然毫無征兆亮了起來！如同心臟復蘇。

這一次。光芒異常穩定。透著一種更加深沉、詭異、不祥的邪性！

那道血色紋路如同擁有獨立生命。在光滑瓶身上迅速扭曲、蔓延、交織、重組…最終。竟然形成一個比之前那個簡單的血色標記復雜百倍。由無數扭曲、難以辨認的線條和符號互相糾纏、堆疊而成的全新烙印！仿佛一張扭曲的契約。或一道無法理解的詛咒。

烙印散發幽幽暗紅色光芒。如同地獄業火。仿佛一顆緩緩睜開的魔眼。充滿了無盡惡意與不祥預兆。在死寂黑暗中。無聲注視著屋內地板上昏死過去的兩人。以及窗外那片即將被徹底攪亂、風雨欲來的漆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