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屋邨外墻被歲月磨得斑駁，只剩下灰白，像歷經風霜的老人沉默佇立。對面墻上的拍立得宣傳照褪色模糊，在落日余暉下透著一股詭異，仿佛照片里的景象隨時會跳出來。

“靚仔，你也剛排到公屋啦？做咩野兩手空空就過來啦？”門衛大叔一口地道粵語，上下打量林陽燊，眼神疑惑。

“先過來看看，沒指望抽到新公寓。”林陽燊笑了笑，語氣無奈。他不想讓門衛知道自己是來找鐘叔“處理后事”的。

“也是，保障性住房嘛，都這樣。破破爛爛老舊不堪，才輪到我們這些住鴿籠的良好市民。”門衛大叔習以為常，帶著自嘲。

告別門衛，林陽燊匆匆進入屋邨。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拿到鐘叔的法器，解決上次的遺留手尾，然后請他出手。再不濟，指條明路也好。楊礪那邊兩眼一抹黑，書本知識不管用，再拖下去，楊礪要出大事。

他想起關于鐘叔的傳聞：年輕時是狠角色，鬼都得繞道，活閻王。想不到晚節不保，養小鬼抽骨灰續命，連孖子雙胞胎怨鬼都不怕他，整日屋邨鬧事。這老鬼壽元不多，整天想瞞天過海延壽，看來欠賬不少。這下倒是有理由讓他出手了。

林陽燊打發了堂屋祭拜的客人，他們大多是附近街坊，平日來找鐘叔求平安符問卦。他穿過擺在堂前的紅布，這是鐘叔遮擋煞氣的“規矩”。

從改造后的偏門走進一居室。后面是碩大的點燃香爐，案上供奉關圣帝君，帝君身后掛著一副紅布遮掩的畫卷。邊角露出的持劍毛絨手臂，像只猴子。畫透著股說不上來的不對勁，讓人心頭一緊。林陽燊盯著看了一會。

忽然，“吒”一聲，像耳邊炸響又像遠處悶雷。雙耳響起尖銳蜂鳴，眼前世界恍惚重影，天旋地轉，站不穩。頭昏眼花間，他看到關圣帝君雕塑微不可察地偏移，擋住了畫卷。

“嘭”一聲，他重重暈倒在地，失去知覺。

一股清涼帶著魚腥味的水汽籠罩上半身，冰冰涼涼，像清晨湖邊微風夾雜著魚躍出水面的土腥味。林陽燊一個激靈，猛地睜眼。一個穿著破舊短襯、瘸著腿的娃娃正朝他噴漱口水。娃娃七八歲模樣，臉上臟兮兮的。

“醒醒，我家大人不是請你睡覺的，起來干活。”娃娃聲音尖細刺耳，像指甲劃玻璃。

“味道這么大，早上吃黃魚面了吧。”林陽燊揉了揉眼，忍不住。這味道比鯡魚罐頭還沖。

“少來。我家大人仁厚，從不缺吃少工錢。我看不得你怠惰，都一晚上了，還沒半點消息。逮兩個附近躲避的逃奴卻磨磨蹭蹭。”娃娃語氣不滿，帶著一絲鄙視。它一瘸一拐，催促林陽燊跟上。

林陽燊一時張口無言。他搞不清狀況，不是在鐘叔屋里嗎？怎么到了這里？還成了“下人”？這娃娃口中的“大人”是誰？他跟著小廝十七拐八拐，拐到廚房。

廚房黑乎乎的，油煙味嗆人。灶臺放著沒洗的鍋，殘留黑乎乎食物殘渣，沒一點胃口。小廝遞給他一把菜刀，刀刃沾著暗紅污漬。

“拿著。這兩姊妹怕這東西。汝持此物在院子附近搜尋，能驚到她們。有大些風吹草動，便可判斷藏身處。”小廝語氣不容置疑，像下命令。不由分說將林陽燊推出門。

“啪”一聲，后院門干凈利落關上，林陽燊被關在外面。

喲，這刁難嘴臉熟練。明清逃奴小鬼？腿瘸了看來挨過打。看來和以前一樣，鐘叔又點迷香騙錢了，想不到這次連我也中招。不過不要緊，技術性調整。既來之則安之，刀拿到手了，先把那倆逃走的禍害收了吧。

他仔細看周遭。雜樹密森森，道旁野花生，往前越發荒蕪。遠處一座山削成四方，高五千仞，廣十里，高聳入云，鳥獸莫居。背后是鐘叔四進宅院，散發朦朦微光。一輪血日當空，四下卻如同清晨別無二樣。身子在陽光下發癢，如置蟻穴。

左手傳來一陣清涼，緩緩遍布全身。注意力這才轉到手中剖魚尖刀。屠刀帶血，煞氣正濃。刀身凹凸不平，銀灰色暗淡，迎著樹梢微光閃爍，鋒利至極。好刀，不知老鬼何處尋得。

手持利器，心里稍定，思索此行目的。陷入幻覺前，是從外進入鐘叔家。要破陣，得從外面再進山里尋找生門。順便把那倆姊妹怨靈找回來。一把年紀還玩這小朋友把戲。看來陷進陣里，還不小心吸了迷香神志不清。

日頭漸漸大，小路邊花草蔫巴。大中午太陽照得人昏昏沉沉，只想脫光衣服。無風悶熱，耳邊響起悉悉索索雜音，像樹上蟬鳴，又像拉船纖夫喘息。林陽燊不怕獨行，只是不習慣身旁無人。以前他都護著別人在前，自己觀察情況，再決定是否突入搶生意。躲眾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提煉素材，關鍵時刻用點心理學，精準直擊客戶癢點，隨手一算八九不離十。美美姐活埋了還說算得準呢。

話是這么說，一人獨行沒人替自己踩水坑，防不了背后傳單。

“咔擦”身后傳來樹枝踩斷聲。林陽燊二話不說，立馬伏地，彎腰提臀，四足并用踉蹌往前飛竄，嗖得斜入路旁樹林。身后東西一愣，本想屏息潛伏靠近，想不到這小子果斷，頭不回撒腿跑。一時措手不及，下意識發出捕獵尖銳嘯聲想怔住獵物，可惜慢了。茂密樹林層層削弱，蜂鳴只讓獵物踉蹌一下。它循著林陽燊足跡，躍入林中。

迎面一點寒芒混著落葉刺來，噗一下貫穿眼眶。捅到實處，林陽燊下意識一扭橫掃收手。

“咕嘎嘎嘎！”身后傳來非人慘叫。林陽燊頭不回，不停步，像屁股著火，一口氣猛躥出十來步。估摸安全，猛剎住形，屏息，繞大半圈，悄無聲息兜回去。

他特意繞到下風口，從背后湊過去。這一瞧，嚇一跳。地上躺著只像始祖鳥的怪物，渾身灰色硬羽毛，星星點點寄生綠色藻類，活像迷彩服。巨大鳥喙被刀劈兩半，淡黃色液體混著破碎晶體汩汩流出。它躺地抽搐，翅膀撲騰，出氣多進氣少，眼瞅要死。

林陽燊趴地側耳聽，確認周圍沒動靜，小心摸塊臉盆大石頭，瞄準扁毛畜生腦袋，遠遠砸過去。

“啪”一聲，正中目標！腦袋像熟透西瓜，砸個稀爛，紅白黃濺得到處都是。它徹底不動彈了。林陽燊上前，仔細觀察。

“乖乖，這玩意兒長這么大？跟個人似的！”林陽燊咂舌。書上說始祖鳥十幾厘米高，眼前這只少說一米七八，始祖鳥姚明。還會用藻類偽裝，躲林子冷不丁來一下，這智商快成精了吧！

“嘿，既然是鳥，肚子里說不定有值錢玩意兒。”林陽燊搓手，心里打起小算盤。以前殺雞，肚子里常找到寶貝，雞內金、雞胗啥的。這大鳥說不定也有？

不再猶豫，掏出剖魚尖刀，從怪鳥幽門處下刀，小心破開肚子，翻找。

“嘿，還真有！”摸索一陣，掏出血糊糊肉球，拳頭大小，腥臭味濃烈。地上抓兩把泥巴裹起，團成泥球遮血腥味，揣進腰包。

“這下發財了！”林陽燊咧嘴一笑，心滿意足繼續往山腳走。

步入方山范圍，天然洞口出現眼前。洞口黑黢黢深不見底，像巨獸大嘴要吞噬一切。林陽燊定睛看，洞口像敞開府門，門內影影綽綽站幾個看不清身影小廝，審視他。更詭異的是，來時道路一點點模糊，微風吹過如煙消散，仿佛來時景象只是一場虛幻夢境。

“這……怎么回事？”林陽燊心里咯噔一下，不祥預感涌上。他知道，中了招了。事到如今沒別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深吸一口氣，抬腳踏入詭異“山門”。

要是換普通人，遇這詭異情況，早嚇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喊“救命”了吧。先中迷香昏沉，醒來身處恐怖地方，誰都得嚇死。更何況林陽燊處理過類似的事，更清楚其中“含金量”。這次看來比上次兇險，怕是碰上不得了的東西，不是簡單封建迷信。

不過，林陽燊真不怎么怕。不是膽大，是見多了習慣了。干這行的，哪能指望個個壽終正寢無病無災？總遇稀奇古怪事。說實話，有時林陽燊甚至覺得，世上再沒比死人更讓人安心的了。死人不會說謊，不會投訴，不會掀桌子。他們安安靜靜躺那，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

他邁步進入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