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撕開盛夏的帷幕時，林夕在公告欄前捏皺了報名表。原創音樂大賽初選名單上，《月光奏鳴曲變奏》的署名赫然寫著“蘇媛“，而陸沉電腦里未命名的工程文件，此刻正在公示視頻里流淌出完全相同的和弦走向。

“今年作曲系的新星啊?！奥愤^的男生對著宣傳屏吹口哨，“聽說蘇媛的父親是交響樂團指揮......“

林夕的指甲掐進掌心。她記得三天前的深夜，陸沉在琴房用合成器調試這段旋律時，月光正透過穹頂玻璃落在他的睫毛上。少年當時咬著草莓味棒棒糖含混地說：“這段要用玻璃琴音色，像踩碎滿地月光?！?

公告欄的金屬邊框在烈日下發燙，林夕突然注意到蘇媛作品視頻的發布時間——比陸沉創建文件的時間早了兩小時。這個發現讓她后背發涼，轉身時撞進帶著雪松香的懷抱。

“你相信平行時空嗎？“陸沉將冰鎮烏龍茶貼在她泛紅的臉頰上，袖口露出的繃帶刺得林夕瞳孔一縮。他若無其事地轉動著手機，“昨天我的儲物柜密碼鎖被人試了二十七次，可惜......“少年突然哼出段詭異的音階，“我把密碼改成了《哥德堡變奏曲》第14變奏的BWV編號?！?

林夕跟著他穿過爬滿常春藤的長廊，在作曲系琴房門口停住腳步。陸沉用腳尖推開虛掩的門，晨光中漂浮的塵埃像被驚動的精靈。原本堆滿樂譜的桌面此刻空空如也，唯有窗臺留著半個帶口紅的咖啡杯印。

“不是普通的小偷?！瓣懗料崎_鋼琴蓋，指尖撫過琴鍵突然僵住。低音區G鍵的縫隙里，卡著半片櫻花花瓣——這原本該在他今早新寫的間奏曲譜頁里夾著。

林夕蹲下身查看時，發現踏板下方粘著枚珍珠耳釘。這讓她想起上周暴雨夜，蘇媛捂著耳朵沖進琴房找失物的場景。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她抬頭正要說些什么，卻見陸沉將頻譜分析圖投影到白墻上。

“聽這段高頻泛音。“他放大波形圖某處，鉛筆尖輕點屏幕，“每個作曲家都有獨特的觸鍵力度指紋，就像......“少年忽然握住林夕的手腕，帶著她的食指按下中央C，“你彈強音時習慣用第二關節發力?！?

屏幕上的聲紋圖譜開始旋轉，蘇媛作品中的鋼琴采樣與陸沉的觸鍵特征完美重疊。林夕感覺手背上的溫度驟然升高，陸沉的呼吸掃過她耳際：“盜譜者忘了，數字音頻比紙質樂譜誠實得多。“

蟬鳴聲突然被尖銳的鈴聲切斷。陸沉瞥見來電顯示，嘴角的笑意瞬間凍結成冰。他快步走向陽臺，林夕聽見壓抑的爭吵聲碎片般飄進來：“......藥物治療......藝術前途......蘇叔叔的女兒......“

林夕假裝整理譜架，手指卻顫抖著碰倒了節拍器。滾動的黃銅指針下露出半張皺縮的便簽，上面畫著五線譜與化學分子式交織的圖案。她突然想起三個月前的雨夜，陸沉手腕上那些被誤認為是琴弦劃痕的陳舊傷疤。

少年回來時帶著潮濕的水汽，劉海還在滴水。“要玩個解謎游戲嗎？“他把玩著不知從哪取出的U盤，金屬外殼映出扭曲的笑容，“我在初賽作品里埋了十二處音樂密碼?！?

月光透過彩繪玻璃在陸沉臉上投下藍色陰影，他打開音頻工程文件，密密麻麻的音軌像糾纏的神經脈絡?！斑@段人聲采樣倒放是摩爾斯電碼，這段弦樂顫音對應元素周期表，還有這里......“他忽然抓住林夕的手指按在空格鍵上。

音響里傳出奇異的合成音色，像電子精靈在數據海洋中歌唱。林夕突然睜大眼睛——飄忽的旋律中藏著陸沉哼過的搖籃曲，那是他母親生前唯一的錄音資料。

“評審團里有三位密碼學教授?！瓣懗翆盤拋起又接住，銀色耳釘在月光下閃過冷光，“你說抄襲者能解開第幾層？“

夜風掀起鋼琴上的譜紙，林夕按住紛飛的紙頁時，發現某張空白處畫著鋼琴線穿成的星座圖。陸沉的聲音混著蟲鳴飄來：“其實最關鍵的證據在......“他的指尖劃過脖頸，停在鎖骨下方，“你的心跳頻率里?！?

突然響起的玻璃碎裂聲打斷了他的話。兩人沖到窗前，看見樓下花壇里躺著陸沉的保溫杯，枸杞和菊花茶在鵝卵石上暈開血紅的印記。三樓作曲系的窗簾劇烈晃動，模糊人影轉瞬即逝。

第二天清晨，林夕在儲物柜發現匿名信。打印紙上貼著從她舊琴譜撕下的扉頁，紅色馬克筆寫著：“天才的隕落需要觀眾“。當她顫抖著打開琴盒，發現所有琴弦都被調成了無序的半音。

“比想象中快啊?！瓣懗翐炱饠嗔训腁弦，忽然輕笑出聲。他解開襯衫第三顆紐扣，露出掛在鎖骨間的銀色吊墜——微型錄音筆正在暗處閃爍紅光?！皬哪憬裨缣と虢虒W樓開始，“他按下暫停鍵，“這出戲就正式開幕了?！?

音樂廳后臺的化妝鏡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陸沉用蘸著金粉的畫筆在林夕眼尾描摹音符?！按龝弘p鋼琴合奏時，“他的呼吸染紅了少女的耳垂，“注意第二樂章的134小節?！?

大幕開啟的瞬間，林夕被聚光燈刺痛了眼睛。她看著蘇媛在評委席旁微笑，鉆石發卡在射燈下折射出冰冷的光。當陸沉奏響第一個音符時，舞臺屏幕突然跳轉為頻譜分析畫面，兩個版本的音頻波形在所有人注視下嚴絲合縫地重疊。

觀眾席的騷動聲中，陸沉突然起身走向三角鋼琴。他掀開琴蓋的姿勢像劍客出鞘，指尖落下的卻是溫柔的夜曲。林夕看見他頸間的吊墜隨動作擺動，忽然明白那抹銀色是母親留下的婚戒。

“接下來這首《未命名協奏曲》，“陸沉的聲音通過話筒震動著空氣，“獻給所有在黑暗中守護星火的人。“他望向林夕的瞬間，舞臺燈光突然全部熄滅。

黑暗中響起八音盒般清澈的旋律，林夕的指尖自動找到琴鍵。他們曾在停電的琴房練習過無數次四手聯彈，此刻琴凳傳來的溫度讓她想起螢火蟲飛舞的雨夜。當月光重新透過穹頂灑落時，觀眾席爆發出驚呼——投影幕布上正自動播放著盜譜者潛入琴房的監控錄像。

蘇媛打翻咖啡杯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全場。陸沉在漸強的旋律中靠近林夕，左手越過她肩膀按下高音區顫音：“看第三排穿灰色西裝的男人。“他氣息不穩地說，“那是蘇媛父親的律師?！?

最終樂章來臨前，陸沉突然劇烈咳嗽。林夕瞥見他捂住嘴的指縫滲出暗紅，琴鍵上濺落的血珠在聚光燈下宛如紅寶石。她想起那張寫著化學分子式的便簽，終于明白少年為什么總在深夜服用藍色藥片。

掌聲雷動時，陸沉倚著鋼琴向她伸手。林夕觸到他冰涼的指尖，發現無名指內側紋著行小字：BWV 1007——那是巴赫大提琴組曲的編號，首字母連起來正是她的名字縮寫。

散場后他們在更衣室發現被砸爛的儲物柜，陸沉的筆記本不翼而飛。但少年只是笑著轉動密碼鎖：“重要的東西早就......“他敲擊金屬柜門，發出《歡樂頌》的節奏，暗格應聲彈開，露出裝滿螢火蟲的玻璃瓶。

月光下，陸沉將小提琴琴弦系在林夕手腕：“這是G弦上的詠嘆調?！八讣鈸徇^泛著銀光的金屬絲，“也是我心跳的振幅頻率?！?

當警笛聲從藝術樓前傳來時，林夕在少年眼中看見自己睫毛上未干的金粉。她終于讀懂那些樂譜邊緣的密碼——所有看似隨意的升降記號，連起來都是德語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