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的目光在林生臉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種帶著審視和些微訝異的眼神，似乎沒想到在這小小的清河縣，還有人能在他這般氣場下安然穩坐，甚至連起身相迎都省了。

不過他并未表露出任何不悅，依舊是那副溫和的笑容，對王之渙等人拱手道：“讓諸位久候，實在抱歉。方才拜會教諭大人，多請教了些學問，一時忘了時辰。”

“徐兄言重了！能得教諭大人指點，是我輩讀書人的福分，豈能算耽擱！”王之渙連忙說道，側身引薦。

“徐兄，來，我為你介紹。這位是我們清河縣的才俊，李慕白李兄。”

李慕白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徐兄風采，慕白欽佩。”

徐謙含笑還禮：“李兄客氣，久聞大名。”

王之渙又指向旁邊幾位：“這位是趙啟趙兄，家中經營綢緞生意，家學淵源。這位是錢理錢兄，學問精深，乃我縣學翹楚……”

幾人輪番上前見禮，徐謙一一應對，言語得體，態度謙和，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距離感，仿佛骨子里的驕傲讓他不自覺地與這些“地方才俊”劃開界限。

介紹完一圈，王之渙才來到林生身邊，笑容更加熱切了幾分：

“徐兄，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林生林兄！林兄不僅文采不俗，更是一位杏林高手，一手醫術出神入化，被我們清河縣百姓尊稱為‘林神醫’！”

他特意加重了“林神醫”三個字，帶著幾分炫耀的意味，仿佛在向徐謙展示，他們清河縣也不是沒有拿得出手的人物。

徐謙的目光再次落在林生身上，這次帶上了明顯的探究：“哦？原來是林神醫當面，失敬失敬。”他微微頷首，并未起身，只是端坐著拱了拱手。

“常聽王兄提及林兄醫術高明，活人無數，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這話聽著是恭維，但那份居高臨下的意味，林生還是能品出來的。不過他并不在意，微微一笑，起身回禮：

“徐公子謬贊。一點微末伎倆，當不得‘神醫’二字。倒是徐公子，不遠千里游學至此，這份求學之心，令林某佩服。”

“互相學習罷了。”徐謙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林兄請坐，不必拘禮。”

眾人這才紛紛落座。徐謙當仁不讓地坐在了主位上，王之渙和李慕白分坐他左右下手，林生則坐在王之渙的旁邊。

一時間，席間氣氛又熱烈起來。

眾人推杯換盞，話題自然而然地圍繞著徐謙展開。

從金陵風物到江南文壇，再到此次冀州秋闈的形勢，徐謙談吐自若，引經據典，確實展現出了不俗的見識和才學，引得王之渙等人頻頻贊嘆，連連稱是。

旁邊伺候的紅姑娘更是殷勤備至，圍著徐謙巧笑倩兮，斟酒布菜，暗送秋波。徐謙卻似乎對女色并不十分上心，應對得體，卻始終保持著距離。

林生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端著酒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目光卻時不時地飄向坐在斜對面的一個書生。

那書生約莫二十三四歲，面容普通，氣質略顯木訥，在席間并不起眼，話也不多，只是偶爾附和幾句。他姓王，單名一個生字。

王生……王生……

林生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眼神微凝。

聊齋世界，清河縣，書生……如果再聯系到最近的一些傳聞……

他不動聲色地抿了口酒，看似隨意地對王之渙問道：“王兄，這位王生兄，似乎有些面生？以前在縣學好像沒怎么見過。”

王之渙正聽徐謙高論，聞言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道：

“哦，你說王生啊。他不是縣學的，是城西的秀才，自己苦讀。這不，也準備參加秋闈，我前幾日在文會認識的，覺得他人還不錯，今日便一起請來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互相結交嘛。”

“原來如此。”林生點了點頭，目光轉向王生，露出一絲友善的笑容。

“王兄也是為了秋闈而來？幸會幸會。”

王生見林生主動搭話，顯得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放下筷子，拱手道：“林、林神醫客氣了。在下王生，一點淺薄學問，只是想去試試運氣。”

“王兄謙虛了。”林生笑道，“能下決心參加秋闈，已非尋常之輩。不知王兄近日可有什么趣聞軼事，說來與大家聽聽？也好給這酒宴添些談資。”

他這話問得看似隨意，實則是在引導。

王生性格似乎有些內向，被這么一問，臉頰微紅，訥訥道：“趣聞……倒也沒什么趣聞……”

“誒，王兄太謙虛了！”旁邊的趙啟笑著打趣道，“前幾日我還聽你說，在街上遇著個瘋瘋癲癲的道士，非說你有什么災禍臨頭，還追著你跑了好幾條街，這還不算趣聞？”

“噓！趙兄！”王生臉色一變，連忙制止，“莫要胡說！那不過是個瘋子罷了，休得在此污了徐兄和各位的耳朵！”

瘋癲道士？災禍臨頭？

林生心中“咯噔”一下，眼神驟然銳利起來！

果然是他！《畫皮》里的那個王生！

按照《聊齋》原著的劇情，王生在街上遇到一個瘋道士，道士看出他被妖物纏身，出言提醒，卻被王生當成瘋子呵斥。

之后，他便遇到了那位“二八姝麗，顏貌絕倫”的美人，也就是畫皮惡鬼所化的女子，將其帶回家中……

如果趙啟說的是真的，那瘋道士已經出現并警示過王生，這意味著……那畫皮女鬼，很可能已經出現在清河縣，甚至已經和王生有過接觸了！

林生心中念頭急轉。

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繼承了師父的茅山道術，本就身負斬妖除魔的責任。如今這畫皮鬼就在眼皮子底下出現了，豈能坐視不理？

更何況，當年師父云游四方，降妖伏魔，最終卻在一處古戰場傷重圓寂，雖未明說，但林生一直懷疑與某些厲害的妖邪有關。

如今遇到這畫皮鬼，也算是替天行道，積攢功德，同時磨礪自身道行。

只是，此事不能操之過急。

畫皮鬼狡詐異常，且實力不弱，能“裂人腹，掬其心肝而去”，絕非尋常小妖。

自己雖然得了茅山真傳，但畢竟修行日淺，對上這種成了氣候的惡鬼，必須謹慎行事。

最重要的是，不能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