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二叔也察覺到了異常，皺眉問道：“雪蓮呢？為何不取來？”

管事兒滿臉無奈地回道：“回稟二爺，前幾日有個神秘富商，將鋪子里的雪蓮都買走了。”

“什么？”

薛二叔站起身來，將管事兒喚到一旁，細問究竟。

片刻后，他神情尷尬地解釋道：“璋哥兒，實在抱歉，鋪子里的雪蓮被賣了。不過你不必著急，我已經派人去其他藥鋪重金收購了。”

賈璋神色凝重，澀聲道：“怕就怕，其他藥鋪的雪蓮也被人買走了。”

連薛家鋪子的雪蓮都被收購了，更遑論其他藥鋪呢！

薛二叔也意識到了這種情況，又寬慰道：“那也無礙，我派人去鄰省的鋪子調派，不出五日，定能調來。”

五日！

這時間卡得還真是巧呢！

賈璋此時可以肯定，給賈敏下毒之人絕非什么內宅婦人，而是正在被林如海打壓的鹽商。

否則，下毒之人不可能有這么巧的算計，這么大的能量。

就在此時，被派去金陵各大藥鋪的屬下陸續回報，都沒購買到雪蓮。

就在兩人默然之際，薛二叔身旁的薛蝌糾結片刻，開口道：“其實，薛家或許還有一株雪蓮……”

眼見事情出了轉機，賈璋趕忙問道：“蝌兄弟，此言當真？雪蓮在何處？”

薛二叔疑惑地看向薛蝌，若不是知道兒子的性情，他都要厲聲呵斥了。

薛家哪里還有雪蓮？

薛蝌回望了父親一眼，徐徐解釋道：“上次跟隨父親行商時，孩兒給堂姐買了一株雪蓮，因是用私房錢買的，沒走公賬，所以父親和管事兒都不曉得。”

聽到此處，賈璋心中恍然。

薛蝌的堂姐，自然便是蘅蕪君薛寶釵了，紅樓夢的另一位女主角。

“這般說來，薛家妹妹手中還有一株雪蓮？”

薛蝌回道：“這也不好說，小弟也不知，堂姐究竟用了沒有，畢竟……”

說到這里，他突然意識到說錯話了，差點兒將堂姐身含熱毒的事情說出來。

薛二叔對此也心知肚明，思忖稍許，道：“璋哥兒，你還沒拜訪過大嫂吧？這樣，讓蝌兒帶你去行個禮。”

他雖是薛寶釵的叔父，但畢竟分屬兩房，他也不好直接做長房的主。

尤其是兄長去世后，自己那位大嫂擔憂自己會搶奪長房的財產，刻意疏遠，他就更得小心避嫌了。

再有就是，這事兒明顯是一個大人情。

若自己說服侄女，送出雪蓮，那賈璋和林如海只會把人情記在自己身上。但若是釵兒主動獻出，那這份人情就會落在長房身上。

自己作為長輩，又豈能去占嫡親侄女兒的便宜？

賈璋本就是心思敏銳的性子，瞬間就領會了薛二叔的心意，拱手做謝，道：“多謝薛二叔援手之情，此恩，璋，永記于心。”

他也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只要事情能成，他會欠薛家兩房的兩份人情。

薛二叔聽出了賈璋的弦外之音，心中對他愈發欣賞，撫須輕笑，道：“都是一家人，無需拘禮，快去吧！”

之后，賈璋在薛蝌的指引下，在薛府足足走了一炷香時間，穿庭過院，連跨三道儀門，終于來到了正廳聚寶閣。

聚寶閣是薛家核心，也是薛家族長的住所。

薛家大爺死后，薛蟠承繼了族長之位，依禮應該搬進來。

但是一則他年紀尚小，二則性情魯莽，而聚寶閣又藏有薛家的太多機密，薛姨媽擔心兒子掌不住舵，所以暫時還沒讓出來。

因此，嚴格來講，此時薛家真正的話事人其實是薛姨媽。

只不過，以她的性情和手腕，掌家是掌不明白的，以致薛家每況愈下，過得是一年不如一年。

聚寶閣的拱門前，兩個嬤嬤見薛蝌引著賈璋走來，忙迎了上去，細問緣由。

薛蝌年紀雖小，但對這種迎來送往的禮節卻十分熟絡，一邊遞上賈璋的拜帖，一邊介紹道：“這是賈家的璋二爺，今日來府上拜訪，特意來跟伯母見禮。”

嬤嬤會意，忙去通報薛姨媽。

不多時，嬤嬤折返，請賈璋和薛蝌入內相見。

穿過拱門，進入客廳，賈璋望著滿目的琳瑯錦繡，咂舌不已。

真不愧是‘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梁柱皆是用的南陽紫檀，地上鋪著花紋精美的波斯絨毯，就連桌椅上都鑲嵌著珍珠美玉，極盡奢華。

賈璋目不斜視地掠過這些奢華之物，抬眸望向端坐主位的風韻美婦。

她身著一襲天水碧素紗對襟長衫，衣擺處繡銀絲蓮紋，腰間松系錦帶，懸著一枚玲瓏寶玉，盡顯雍容。

不消多說，這自然就是薛姨媽了。

賈璋連忙躬身施禮，朗聲道：“侄兒賈璋，見過薛嬸娘。”

薛姨媽見賈璋生得芝蘭玉樹，氣度卓絕，不自覺地就心生親切，佯裝嗔怒地說道：“璋哥兒，你自幼長在金陵，卻極少登門玩耍，以致少了親近，著實不該呀！”

對于這等客套話，賈璋也依著規矩謝罪，承諾今后多來探望云云。

走過虛言流程后，賈璋落座于左側客位，說明來意。

“雪蓮？”

薛姨媽面露沉吟，眼眸側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通向內室的側門方向。

“哦，是有這么一株，原準備給你薛妹妹入藥的，不過既然你急需救人，那就先拿去用吧。”

片刻后，一個容顏俏麗的小丫鬟自內室走出，手里捧著一口檀木藥匣。

薛姨媽輕輕頷首，眼神示意小丫鬟將藥匣遞給賈璋，笑問道：“璋哥兒，你瞧瞧，是否適用？”

賈璋小心翼翼地接過藥匣，緩緩打開，當看到匣內躺著的一朵干涸雪蓮時，他懸了一路的心，終于是落了下來。

“多謝薛嬸娘慷慨贈藥，小侄感激不盡。”

收好雪蓮后，他再次拱手一拜，之后，他取出一封書袋，放在身前的桌案上，“小侄匆忙登門，也沒備什么像樣的禮物，這是我偶得的一個故事話本，贈予嬸娘閑暇時消遣。”

薛姨媽含笑道：“有心了。”

送出話本后，賈璋就匆匆提出了告辭，他掛念著賈敏的病情，是一刻都不敢耽誤。

薛姨媽也清楚這一點，是以也沒多做挽留。

待賈璋和薛蝌走后，內室的珠簾被輕輕掀開，一個身材婀娜、不施粉黛的絕美少女輕步而出。

少女生得花容月貌，云鬢挽髻，青絲垂腰，香腮勝雪，膚若凝脂，眉不點而翠，唇不點而紅，雖身著一襲冷調的素色衣裙，但卻自有一派‘任是無情也動人’的獨特魅力。

薛姨媽瞧見少女出來，心疼道：“女兒，新一批的冷香丸尚未配好，你又把雪蓮送了出去，若是碰巧這幾日熱毒發作，那該如何是好呀？”

依照她的想法，是不準備借的。

女兒自打出生，就帶了一種熱毒，在得到冷香丸的方子前，一直都是通過服用雪蓮等寒性藥材中和毒性。

如今，上一批的冷香丸已經用完，新一批的還沒配好，把雪蓮留在手上，也能以防萬一。

薛寶釵輕輕搖了搖臻首，柔聲笑道：“左右不過幾日功夫，哪會這么巧？就算真的發作了，女兒也不過是多受點兒苦，又有什么打緊？”

在她看來，只要能換得林家和賈家的兩份人情，自己吃點兒苦頭也是值得的。

說話間，她移步走到桌案前，好奇地打開賈璋留下的書袋，在一沓書稿上面，赫然擺放著三張一百兩的銀票。

“這位璋二哥，行事還真是滴水不漏呢！”

他情知母親不會要他的銀票，故意將之藏在話本書稿里。

哎，若是自己的哥哥有這等縝密的心思，自己和母親又何必冒著流言蜚語，苦苦支撐薛家的大局呢？

挪開銀票，她看到了話本封面，檀口輕啟，念出了名字。

“聊齋志異？”

另一邊，拿到了雪蓮后的賈璋晝夜疾行，終于在翌日中午，趕回了揚州林府。

此時，日懸中天，終于驅散了連綿多日的梅雨。

張友士拿到雪蓮后，連忙入藥，并施展銀針秘術，開始替賈敏祛毒。

賈璋和林如海則是神情緊張地候在門外。

林如海看了一眼賈璋身上臟亂的衣袍和濃重的眼圈，心中感動不已，真是個純孝的好孩子呀！

“璋哥兒，這里有我盯著，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賈璋搖了搖頭，這時候，他哪里睡得著？

“小侄自幼被摔打慣了，沒有大礙的。對了，林嬤嬤那邊，有沒有查出了什么問題？”

那日時間緊迫，他壓根沒等到對林嬤嬤的調查結果，就匆匆趕往金陵了。

提到此事，林如海嘆了口氣，道：“林嬤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