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仆從的帶領下,謝珉被領到了一個房間里。
房間中央擺放著碩大的木桶,層層水汽自木桶中緩緩升起,讓原本冰冷的屋子帶上了暖意。
早已在屋內等候多時的丫鬟一見到謝珉,便手捧一套水藍色織錦新衣走了過來。
“奴婢伺候您更衣。”
領她入房的那名丫鬟竟是直接將手搭在了她破爛的外衫上,作勢要脫她的衣服。
謝珉觸電一般的彈開,雙手緊緊環在胸前,面露難色:“二位姐姐,男女授受不親,我自己洗就好?!?
二人對視一眼,其中看上去年長一些的丫鬟露出和善的笑來。
“奴婢二人領了王爺吩咐來伺候您,若是怠慢了可不好回去向王爺復命?!?
“這……我已經許久未曾洗澡了,只怕會臟了二位姐姐的手……”
“你一個男人,怎么磨磨唧唧的!”捧著衣服的丫鬟秀眉一緊,杏眼圓瞪,頗有些不滿。
“云箋!”
年長的蘭旌剛準備訓斥那名名為云箋的丫鬟,謝珉立刻插嘴:“兩位姐姐莫要生氣,實在是……”
“實在是我不敢違背祖訓??!”
她眼睛在二人間來回打量,作出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祖父告訴我,我們謝家的男人若是和人有了肌膚之親,便只能將她娶回家中,得做一個有擔當的男人!”
“若是二位姐姐替我洗澡,那我只能向王爺求娶二位了。”
云箋氣得小臉痛紅,指著謝珉便罵道:“你、你簡直癡心妄想!”
謝珉賠笑:“……我哪敢肖想二位姐姐能嫁給我這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所以還是不勞煩二位姐姐了?!?
蘭旌未作聲。
謝珉繼續道:“我知道王爺信不過我,我也不給二位姐姐添麻煩,你們在遠處看著我洗可好?反正我的一舉一動你們也看得見?!?
說完,她便瞥見云箋悄悄扯了扯蘭旌的袖子。
“既然這樣,那我們也不為難公子。”
將衣物放在一邊,二人退至一側,看著謝珉背對著她們,開始別扭地寬衣解帶,從頭到腳脫了個精光,還蹲下身子將破了洞的襪子也脫了下來。
云箋看著她潔白滑嫩得像個女人的身體,嫌棄地撿起地上的臟忙泥土的破爛外衫和洗得發白的內衫,捏著鼻子走到了離謝珉更遠的地方。
謝珉將身子泡進熱水,然后故意滿足的喟嘆了一聲,更是惹來云箋一聲冷哼。
在二人看不見的地方,謝珉閉上眼唇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好在自己足夠平坦,只看背影大概是看不出來這具身體是女人,也算是逃過一劫。
更何況……
她嘴里念叨著:“若是我逝去的祖父知道我有一天能在王府洗上澡,怕是要祖墳冒青煙嘍!”
“呸!”
嘴上故意挑釁著性格直率的云箋,分散二人的注意力,謝珉另一只手也胡亂在身上搓洗起來。
藏在水里的另一只手這個時候才敢悄悄展開,手心竟是一小枚碎玉。
這玩意兒似乎就是記憶中推她的女子交給她的,一直被原主塞在襪子里。
謝珉趁著換衣服的空檔悄悄藏在了手心里,直到這時才敢拿出來瞧上一瞧。
玉片通體青綠,色澤甚至有些發藍。攥在手里,在溫熱的水中居然也能感覺到一絲淡淡的涼意。
在粼粼水光中,玉片像玻璃球,也像貍奴的碧眼一般透亮純凈。
只可惜殘缺之處的黑點到底還是折損了玉的品相。
悄摸看了許久,謝珉也沒看出什么門道,只能重新將殘玉攥在手心搓起澡來。
沉寂的屋內,屋內水聲顯得格外響亮。
“兩位姐姐,我想問問寧州謝家很出名么?”
受不了這樣沉悶的氛圍,謝珉還是開口打破了安靜。
轉過身,謝珉將身子沉在水下,只露出一個腦袋。
她狀似隨意地向云箋和蘭旌攀談起來:“我叫謝珉,方才王爺一聽到我姓謝就問我是不是寧州謝家的人??墒俏覐男「鵂敔斣谏嚼镩L大,甚至都沒有下過幾次山,連寧州在哪里都不知道,所以這個謝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一聽到“謝家”二字,蘭旌倒還好,云箋的臉立刻皺成一團,面露鄙夷。
“哼!你若是寧州謝家人,毋需王爺動手,我云箋就第一個殺了你!”云箋目露兇光,露出左側一顆精巧的小虎牙。
“呵呵呵……”謝珉干笑幾聲,含糊地附和著:“看來咱王爺和謝氏有仇?!?
“自然有仇!”云箋本不欲多言,但一想到謝珉是自家王爺親自帶回府中替他治病的大夫,便也沒有瞞著她:“謝韞山那個狗賊,居然在王爺十歲時便給他下了無解的毒藥!”
謝珉覺得喉嚨有些發干,咽了咽口水,問道:“王爺說治不好要砍我腦袋,可這毒藥既是無解……”
云箋冷笑一聲:“解藥只有謝家有,謝家如今被滿門抄斬了,自然是無解的毒藥了?!?
有解藥便好說,說明她努力一番也許能夠破解出解藥的配方。
倘若等她恢復記憶了,若是真和謝家有點關系的話,說不定正巧還能想起來解藥的配方呢?
捋清楚了其中的關系,謝珉心中安定了幾分。
“云箋姐姐,這謝家犯了什么大罪,居然會被滿門抄斬呀?”謝珉狀似好奇地問道。
云箋有些不耐煩,本不想再和她多言,但一想到自己主子的情況,還是耐著性子回答了她。
“那自然是……通敵叛國啊!”
“那這謝氏確實該死!”謝珉陪著云箋一同罵了幾聲,又試探道:“既然都滿門抄斬了,為何王爺還會懷疑我是謝家的人?不是說……滿門抄斬嗎?”
“謝氏畢竟百年大族,自然還是有些本事的。在官兵趕到之前,謝府嫡女謝令儀早已不知所蹤,至今還未找到。”
云箋瞟了謝珉,看著她深邃的眼眸嘲諷道:“像你這樣有異族血統的小子,莫說是謝家這等大族了,就算是小門小戶也不會收你作小廝……”
“云箋。”
蘭旌見云箋說了不該說的話,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然后又無奈又抱歉的向謝珉福了福身子:“云箋的父母皆死于蒼狼人的刀下,還是王爺救了她,還望謝公子諒解她的失言?!?
原本適時露出冷臉的謝珉臉色緩和了幾分,沉默了一陣,開口說了聲“抱歉”。
有了臺階下,云箋態度也軟了些,小聲嘟囔道:“算了,又不是你的問題?!?
成功套取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謝珉心滿意足地專心洗澡了。
洗掉臉上的臟污和洗凈了頭發后,她背著身穿上了魏九嶷替她準備的衣物。
眼角的余光不經意瞟過蘭旌和云箋二人,趁著她們不注意的功夫,重新將碎玉塞進了新換的襪子里,將褲腿和襪子緊緊系在一起。
這時候,她才算是真正的放下心來。
“二位姐姐,我換好衣服了。”
云箋本來有些煩悶的看著地面,聽到這話便重新將視線重新投向了謝珉。
只見謝珉濕漉漉的黑色卷發垂落在水藍色衣料上,像墨色綢緞浸染了天光。發尾尚在滴水,沿著后頸沒入銀絲滾邊的衣領中,襯得漢人特有的瓷白肌膚更加嬌嫩欲滴。
水珠順著高挺的鼻梁滑落,懸在微翹的鼻尖處,映出右眼琥珀色虹膜中星子般的漣漣水光。
云箋臉頰一時有些發熱。
“奴婢幫您絞干頭發。”
“謝謝?!敝x珉心中狐疑這人態度怎的轉變得如此之快,但沒多細想。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隨之而來便是侍衛的通傳——
“謝公子,王爺召您去書房議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