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川領著謝珉和趙蘅芷一道去了前廳。
在他的抬手示意下,兩名侍衛推開正廳雕花木門。
檀木熏香的味道格外好聞,沖淡了殘留在鼻腔的血腥氣味,謝珉掃視了一圈正廳,沒有發現有什么不妥,便將注意力放回了跪在前廳的小廝們身上。
沈川頗為自然的坐上了上座那張酸枝木太師椅,將手隨意的搭在扶手上。
他指了指與自己隔了一張桌子的椅子,示意謝珉也坐過去。
謝珉屁股剛坐上去,看著前面好幾個人跪在自己面前,又覺得心里格外別扭。于是她又重新起身,緩步走到小廝們面前,屈身蹲在青磚上,視線正好同他們幾人面對面。
也更方便她看清這幾人的微表情,可以更好地去判斷他們究竟有沒有說謊。
“不要緊張,你們且抬頭說話。”
她刻意放緩了語氣,讓自己的聲音帶著幾分醫者特有的溫和,她用指尖輕輕拍了拍最前排小廝的肩膀,想讓他盡量放松下來。
只是少年自從那日親眼目睹了主子人頭落地的事情后,便時刻都如驚弓之鳥。他渾身一顫,抬起頭來,目光卻躲躲閃閃,不敢對上謝珉的眼睛。
“把案發當晚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一遍。”沈川指尖敲了敲扶手,指上的翠玉扳指撞擊在厚實的酸枝木上,發出清越的聲響。
謝珉面前那小廝咽了口唾沫,偷瞄了眼上座的沈川,又看了看蹲在自己面前的謝珉,喉結滾動著,最終內心掙扎了好久,這才開了口。
“那日酉時三刻,老爺說要寫完奏章再用膳,我便去小廚房煨了參湯……”
“大概半個時辰之后,阿福便來小廚房喊我將參湯端過去,說是老爺吩咐的。我便和阿福一道去了書房,當時老爺專注地在寫些什么,我們就沒有打攪他,只是同平常一樣,將裝參湯的碗放在了書桌上就退下了。沒想到……”
他的聲音忽然發顫,眼睛驀然瞪得老大,似乎看見了極其恐怖的東西。
謝珉注意到他攥緊的拳頭,手掌傳來他輕微地戰栗。
“接著說。”她輕聲鼓勵。
“我退到門口時,聽見‘噗’的一聲……”小廝突然渾身發抖,“就像冬天殺豬時,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聲響!等我回頭看……老爺的頭、頭就滾到了地磚上,血珠濺在屏風上,就像……像開了朵紅牡丹!”
聽著他所描繪的場景,在場所有人都不禁膽寒。趙蘅芷更是猛地捂住嘴,防止自己吐出來,一張小臉瞬間變得慘白。
謝珉想起剛才在案發現場看到的那個不知名痕跡,于是問道:“你靠近過尸體?”
小廝立刻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小的哪敢吶!出了這種事,我和阿福便立刻出去通知其他人了。阿福去告訴夫人,我去告訴管事。”
“那便是說,你們當時沒有人守在這里,并未有人看著現場,防止兇手逃跑?”
小廝一愣,臉色瞬間慘白:“……是的。”
謝珉見他這樣,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安撫道:“沒事,親眼目睹了這樣的事情,你們想不到也是正常的,不怪你們。”
其他小廝看上去狀態也很不好,跪在第一排的另一個小廝這時趕忙說道:“大人,雖然我和青竹沒有守在那里,但是夫人的屋子離書房不過幾步路的距離,我稟告給夫人后,我們便立刻又回了書房。這期間連小半盞茶的功夫都不到,我同夫人再度進屋的時候也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一切都和我們離開之前一樣。”
謝珉將此事放在心上,打算一會兒再去檢驗一番書房同李夫人房間的距離時,哭聲驟然刺破空氣。
只見一個珠翠琳瑯的婦人被丫鬟攙扶著踉蹌而入。
來人想來就是李重光的夫人,她的抹額已歪到鬢邊,臉上未施脂粉,眼睛腫得跟個桃子似的。眼下的青黑色極深,上面還掛著數道未干的淚痕,看上去讓人不由得心生同情。
“官爺可要為我夫君做主啊!定是謝家的惡鬼來索命!自打查封了他們老宅,我家就沒安生過!”
謝珉的指尖不自覺顫抖了一下,將手從小廝肩上撤下。
她站起身和李夫人對視:“夫人為何認定與謝家有關?”
李夫人突然踉蹌著沖到她的面前,緊緊抓住抓住她手,尖利的指甲幾乎掐進謝珉肉里。
“謝家抄家時,老爺他們親手將所有東西都查封帶回了衙門!可當晚老爺就死了,后來劉大人、武大人他們都……你說,這不是謝家惡鬼前來索命是什么?”
謝珉心頭一顫,甚至連手上的疼痛都難以感知。
這幕后兇手,很明顯是沖著謝家那批被查封的東西來的!
他、或者可能是他們,到底要找些什么?
她不由得想起此刻懸掛在腰間的香囊,里面的半塊玉片也許是他們要找的東西也說不定……
她飛快的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將擔憂壓下心頭。
她拍了拍李夫人的手,然后使勁將被抓紅了的那只手從她手掌中抽出來,輕聲安撫道:“李夫人,節哀順變,我們一定會替您找出兇手并加以嚴懲。”
“兇手一定是謝家的鬼!不!”李夫人早已被仇恨與恐懼所裹挾,面露癲狂,眼神閃爍著異樣的光彩:不是說謝家逃了個小畜生沒被抓到嗎?一定是她干的!你們趕緊抓住她,替我夫君報仇!”
“夫人放心,我們肯定還您和李大人一個公道!”
沈川看著謝珉潔白的手上泛起的格外突兀的紅痕,桃花眼掃過她小巧的耳垂,手指緩緩摩挲其食指上的玉扳指。
“沈大人,若如李夫人所言……那這事便牽扯到了謝家查封之物,請問我能去看一眼嗎?”謝珉轉身看向沈川。
“自然可以,”沈川桃花眼含笑,“只不過你怕是看不出什么線索了。在李重光死后,衙門遭過一次竊,恰好便有幾樣謝府的東西被偷走,至今都不曾抓到那竊賊。”
謝珉一愣,什么樣的小偷這么大膽,居然在風口上作案。
“那此事便可以排除是謝家人所為了。”謝珉沉吟道:“我聽聞謝家唯一幸存的人是嫡女謝令儀,她若是有這般本事,何至于如今還在東躲西藏。”
見沈川贊許的點了點頭,謝珉繼續問道:“沈大人可知丟了哪些東西?不是說李大人他們列了個單子準備呈給陛下嗎?”
“巧的就是……”沈川指尖摩挲玉扳指的動作忽然頓住:“丟失的除了物件,還有他們幾人列出的單子。”
謝珉突然意識到這件事的棘手。
沈川看出了她的惆悵。
“不過……他們一行還有一名戶部主事周明遠,如今還安然無虞。”
謝珉抬眼看他。
沈川從上座的太師椅上站了起來,月白色的衣袖立刻隨之垂落下來。
“這幾日我已派了十名暗衛守著他,讓他專心清點丟失的是哪些物品……想來,他今日應當清點完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