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爺!”
趙懷德差點被嚇破了膽,他哪里敢違逆魏九嶷的話。
磕頭的頻率更快了些,一邊磕頭一邊連聲應是。
待到他的額頭已經被碎石礫磕破了皮,紅腫得向外凸起一塊兒,殷紅的血順著臉頰鼻梁滴落在地上時,魏九嶷這才揮手作罷。
趙懷德頭發也亂了,臉上的汗漬夾雜著血漬糊了半張臉,看上去觸目驚心。
他卻渾然不覺,反倒是面露喜色。
他只知道這一次自己生生的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既然案子破了,趙大人還不趕緊回去寫卷宗?”
“是、是……!”
趙懷德連滾帶爬在捕快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因為疼痛只能齜牙咧嘴地對著官兵們吩咐道:“抬上這些尸體,我們回縣衙!”
視線落到尸體旁的謝珉時,趙懷德心念一動,似乎頭上火辣辣的痛感也減輕了幾分。
他堆滿笑意,畢恭畢敬地對著魏九嶷弓著身子拱了拱手:“王爺,這少年郎在探案驗尸上頗有些天份,下官……”
“此人本王暫且有用。”
“啊……下官明白……”
謝珉心驚一瞬。
暫且有用?
至少說明目前她的狀態是安全的。
她如今失去了原主的記憶,也不知身份是誰,從僅剩的回憶中搜刮出來唯一有用的信息便是推她下懸崖的女子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阿朝,要活下去。”
這是否說明推她的女子其實是在救她?
再倒推一下,是否說明……有人在追殺她?
謝珉緊了緊手指,想起了一個被她忽略的細節。
在她思索間,此時官道上也忙作一團。
官兵捕快們忙著將橫陳在路中間的尸首抬上撿漏的板車,魏九嶷那邊的人則不知與哪群山匪在說些什么,那位身受重傷的山匪頭子也不見了蹤跡。
“謝珉。”
魏九嶷清冽的聲音在嘈雜喧鬧聲中響起,一下就讓謝珉回過神來。
不知何時他已回了馬車,看來是要離開這里。
她理順了思緒,壓在心頭的那塊石頭暫且松懈了一些,便稍稍吐出一口濁氣,走到了馬車邊。
“進來。”
魏九嶷的聲音從繡著蛟龍圖樣的厚緞云錦簾布后傳來。
猶豫了幾秒,謝珉掀開簾子一溜煙鉆進了馬車里。
直到進了里面,她才發現魏九嶷的馬車要遠比從外面看上去更加開闊舒適。
先前那個受了重傷的山匪此刻正蜷在馬車中間。
馬車底部鋪上了一整塊柔軟而厚實的猩紅色地毯,質地細膩,謝珉穿著軟底布鞋的腳一踏上去就感覺踩在了一團云朵上。
四壁的檀木板上則有一對麒麟刻于其上,每一根線條都精巧流暢,使得麒麟動作靈巧飄逸、活靈活現,絕非出自凡人之手。
魏九嶷坐在正中間的軟塌之上。
在他身旁的檀木小桌上放置著一頂小香爐,白煙裊裊升騰而起,云霧繚繞仿佛將二人隔開。
煙霧之后的魏九嶷,謝珉看得并不真切,只能察覺到他閤著眼,半張臉隱匿在陰翳之間。
“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你知道這是什么香嗎?”
謝珉吸嗅過后細細辨別了一番,思考過后搖了搖頭。
“小人雖對醫理略知一二,但于制香毫無涉獵。若是非要說聞出來什么的話……里面好像有白檀、冷松木、雪蓮、夜月草……”
謝珉總覺得還有些遺漏的東西,可方才的靈光一現轉瞬即逝,任她再怎么思索也無濟于事。
“抱歉,還有一味材料小人沒能分辨出來。”
“你既不懂制香,卻不過幾瞬便能辨出其間材料,”魏九嶷聲音低啞,“本王該夸你天賦異稟,還是說……你本就知道這香由何制成?”
謝珉皺眉解釋道:“小人貧寒,不曾用過這些,只是制藥與制香大抵是相通的,終歸是用草藥香料之物研磨而成,所以小人這才斗膽辨別了一番。”
“呵。”一聲輕笑響起:“你知道這香叫什么嗎?”
謝珉警覺地感到一絲寒意自背脊升起,有一股危險的氣息將她籠罩其間。
“小人不知。”
“這香名為散神香,聞多了可是會讓人染上癔癥,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鬼。”
謝珉瞳孔一縮,立刻下意識死死捂住口鼻。
她雖是一個法醫,但出生于中醫世家,七歲就跟著爺爺開始學中醫,所以雖然后來學的是西方醫術,但她在中醫方面也頗有造詣。
她知道失傳的那些古醫術里,真的可能存在這種方子。
“怕了?”
魏九嶷緩緩睜開眼,眼尾一抹猩紅讓他看上去像剛從忘川爬出的修羅,鬼魅妖異卻又攝人心魄。
“這香來自寧州……”
“謝家。”
謝珉從他幽深的眸子里看到了濃烈的殺意。
她松開口鼻,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和清醒。
“王爺一直在提這個謝家,是覺得小人是謝家的人嗎?”
“寧州謝家百年大族,你也姓謝;謝家余孽自京城北逃,而你突然出現在此處;謝家祖傳的熏香配方,你僅是聞了一下,便能說出大半配方。”魏九嶷將桌上精巧華麗的匕首拿在手里把玩起來:“若不是你有著低賤的胡人血統,本王還真以為你是謝家的人。”
冷汗將謝珉額上的碎發浸濕,耷拉在腦門上;透過繚繞的煙霧,她從匕首的反射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和現代的她完全不一樣。
若不是她能夠確定自己現在的身體是女子,只看那張臉一時間可能也以為自己變成了一個美少年。
高鼻深目的五官被臟污掩蓋,泥水混著汗水黏在臉上,看上去很是邋遢,卻難掩俊秀。
明明緊張的氛圍哪怕是滴落一滴汗都像是巨響,謝珉看著那張完全陌生的臉,居然晃了一下神。
她回過神來,琥珀色瞳孔也變得清明,她試探問道:“王爺難道是想要找小……找草民為您解……謝家的毒?”
魏九嶷抬眼看她,冷淡的眼神掃過謝珉,就像看到一只螞蟻。
“只怕你沒有那個本事。”
不知是否因為散神香的緣故,他眼尾的紅色變得更深了,似乎快要滲出血來,有一種極度妖異的美感。
他握住匕首,開始緩緩地削起了桌上的梨。
明明看上去要比在外面的時候冷靜,謝珉卻好像看到一只快要掙脫牢籠的野獸。
“若本王沒猜錯,胡烈便是中了謝家毒,最多只剩一個時辰的壽命。若是無法解毒,以后也只能靠散神香吊命,最后逐漸喪失理智變成一只只會殺人的野獸。”
他的聲音低沉,在此時有些甚至有些蠱惑人心。
“既然這樣,你覺得本王該不該現在就殺了他?”
謝珉只覺得這個宸朔王變得越來越瘋癲了,為了趕緊離開這個極有可能讓她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的閻王,她立刻說道:“草民愿意救他!”
“幾成把握?”
謝珉下意識本想說“五成”,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如實告訴了他:“只有三成。”
“草民從前只治療過一些毒蟲叮咬的病人,不曾接觸過身中劇毒的病人,但草民愿意一試。”
魏九嶷玄色王袍上的銀蛟紋在明滅光影中扭曲成蛇形,削皮的手忽然被匕首劃破滲出血珠,一滴一滴砸在衣袍上,最終隱匿進無盡的黑色。
“三成?倒比本王想象中膽大。”
他唇角揚起,舔掉了手指上的血滴,將唇色染成殷紅。
“但若他咽氣時瞳孔泛青——“尾音在齒間碾成碎冰,“本王便剜了你的喉管,用你的血替他洗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