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梆子敲了三聲,謝珉還在睡夢中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
“謝公子您快醒醒!王爺他受傷了!”
門口傳來云箋急切的催促聲。
她迷迷糊糊打開門,還沒看清楚眼前來人是誰,便被云箋拽著向外跑去。
夜間寒氣漫漫,蕭瑟的北風一陣陣吹來,將只著了里衣的她一激靈給吹醒了。
“誒誒,我得穿個衣服……”
“不行!王爺他傷得很重,姐姐去請大夫了,我怕來不及,你還是快去瞧瞧吧!”
云箋的手抓得很緊,絲毫不給謝珉掙脫的機會,像一只鉗子死死咬住她的手腕。
謝珉被她連拖帶拽,一路跌跌撞撞趕到了魏九嶷的房間。
她剛踏進魏九嶷的房間就險些踩到碎瓷。
滿地狼藉里,玄鐵甲胄裂成兩半,暗紋處嵌著半截箭羽。燭火被腥風撲得忽明忽暗,她看見魏九嶷赤著上身倚在榻邊,瀑布般的頭發凌亂的披灑至后腰。
“誰準你來的?“‘
他啞聲喝道,眼底似乎點燃了一抹跳躍的火焰。
“是奴婢請謝公子過來的……”
“……滾!”
魏九嶷咬著牙,從喉間艱難的擠出一個字。
他臉色慘白,薄唇緊閉,眉心也皺成一個川字,竭力忍耐著身上的痛楚。
他結實的胸肌之上,斷箭直插在左胸口上,鮮紅的血染黑箭頭,創口處鮮血涔涔往外冒,將床褥一道浸成刺眼的血色。
“你……”
魏九嶷的胸口就像破了一個血窟窿,如果放著不管,他不需要多久就會流干血死去。
謝珉困意完全消失。
“你怎么傷成這樣…?”
謝珉向著魏九嶷走去,卻見他額上早就濕透。
魏九嶷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再度啞著嗓子悶聲說句“滾”。
魏九嶷的死活跟謝珉雖然沒有一點關系,但對這個國家而言,卻甚是重要。
她今日聽云箋她們說過,魏九嶷九歲便孤身一人來了北境。
他在戰場上征戰十載,殺過的人骨頭可以壘成半壁城墻,那些死尸所流的血堪比長河。
若沒有他,隔壁蠻夷之地的三國進犯,這個國家早就滅亡了。
……但他殺孽過重,就算不是這一次以后遲早也可能遇到這種事情死掉。
云箋看出了她的猶豫,一改白天那股嬌蠻率真的模樣。
“你若是不治王爺,我不會讓你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謝珉縮了縮脖子,兩只手擋在面前,趕忙賠笑:“云箋姐姐,你別激動。”
她可什么話都沒說,一個二個的都能騎在她頭上威脅她。
……她也沒說不治啊!
她打定主意給魏九嶷治好病之后就離他遠遠的,那時就再也不用過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唉……云箋姐姐,你去拿些白酒、羊腸線、麻沸散還有小刀過來,我替他把箭頭取出來。”
“好!”
云箋沒有猶豫,轉身便快步跑了出去。
臨別之前她轉過身擔憂的看了魏九嶷一眼。
“嘖,你的丫鬟可真關心你。”謝珉對床上半死不活的魏九嶷說道。
他依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臉頰似乎悄然覆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
云箋沒有離開多久就備齊了謝珉要的工具,一路小跑回來。
“我要將你的傷口切開,將箭頭取出來,不然你必死無疑。過程肯定會很痛,你得忍著些。”
謝珉將麻沸散敷在了魏九嶷的傷口上。
傷口一觸到異物,灼燒的痛感愈發強烈。魏九嶷不由得悶哼一聲,身子驟然間繃緊,飽滿的肌肉上青筋清晰可見。
謝珉用燭火燎過小刀,冷銀色的刀刃泛起冰冷的微光。
“忍著點。“
估摸著麻藥起了作用,她將浸過白酒的布巾塞進他齒間,用刀尖輕輕劃開了受傷的皮肉。
不知是麻藥起了作用,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了,真正替他做手術的時候他反倒沒有那么大的動靜,只是偶爾幾聲沉悶的忍痛聲讓她知道他還活著。
箭簇入肉三寸,再偏半厘便是心脈。
“你也真是命大,這箭頭再偏移半寸就直接插在你的心臟上了,到時候就算是菩薩來了都救不了你。”
謝珉沒有指望魏九嶷能回應她的話,只是一味的自言自語想要打破壓抑的氛圍。
她輕輕地取下箭簇,用銀刀替他挑去腐肉。
時間一分一毫的流逝,她每一個動作都格外熟練,落入云箋眼里,讓她慌亂的心安定了幾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手術算是順利結束。
謝珉將酒杯中的酒淋到魏九嶷身上,傷口處的撕心裂肺的痛楚讓他喉間溢出低沉的吼聲。
“你、你忍著點,我這是在給你消毒,萬一你這個傷口感染破傷風或者是發炎了那可不得了。”
本該昏迷的人卻突然睜眼,瞳孔泛著妖異的流光,臉上的紅暈延伸至眼尾,看上去鬼魅動人。
他的左手如鐵鉗般扣住她手腕。
“謝令儀……“他喉間滾出破碎的低喃,拇指重重碾過她前幾日腕間留下的紅痕。
“喂、你看清楚!我不是謝令儀!”
但此時的魏九嶷早已聽不見她的聲音。
他的眼前模糊一片,只剩那張與謝令儀五分相似的臉清晰可見。
她嬌媚的桃花眼與她別無二致,琥珀色的眸子中倒映出惡鬼一般的自己。
“我靠!”
脖頸處的痛意瞬間將謝珉淹沒,魏九嶷居然一口便咬了上去!
“痛!痛!”
她連連呼痛,想要用手推開魏九嶷,但他巍然不動。
“王爺——”
云箋趕忙上前想要將他拉開。
魏九嶷猛地揮臂,云箋撞上博古架,架子上的花瓶玉器碎了一地。
“謝令儀、謝令儀……”
聽著他自喉間呢喃而出的呼喚,謝珉實在是怒了。
“都說了!老子不是謝令儀!”
她當機立斷伸出手,取下了頭上的三棱針。針尖刺入他的人中穴,另一只手按向了他的頸動脈竇。
魏九嶷突然嘔出黑血。血沫濺在酒杯里,綻開朵朵血花,如盛放的曼陀羅。
他渾身脫力,“咚”的一聲癱倒在了榻上,失去了知覺。
謝珉披頭散發,分外狼狽。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蔥段般的指上染上了血跡。
“王爺……”
云箋自地上爬起,忙不迭跑過來將手指放在他的鼻尖,在感覺到他的鼻息后才放下心來。
“謝公子,你……”
謝珉將酒杯重重砸在桌上。
她捂住自己的脖子,沒好氣地說道:“真是好人沒好報!再待在這兒只怕我命都沒了。你們家王爺的傷口我已經處理好了,一會兒大夫來了替他縫合便是!”
“我回去睡覺了!”
說罷,頭也不回的就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