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趙青祿收拾好太醫院的東西，準備離開太醫院。

“勛貴是真的很能爆金幣啊……”

趙青祿感慨。

十兩大銀！

這對幾日前的趙青祿可是想都不敢想。

這可不是白銀貨幣化之后的明中后期，這是明前期。

這會兒主流貨幣還是銅！

十兩大銀，足夠買一個不錯的宅邸了！

太醫院生藥庫的銅鎖在晨光里泛著冷意，趙青祿攥著鑰匙晃了晃，鎖芯里滾出幾粒銅銹。

他蹲身將最后一摞賬本塞進木箱時，箱底暗格硌得掌心生疼——

那是昨夜朱標塞來的銀錠，十兩一錠的元寶在棉袍里焐得發燙。

“趙先生這就走了？”

葛景山抱著藥匣從廊下過，月白葛袍下擺掃過青石板上的水洼，驚起幾只縮在柱礎下的潮蟲。

他看著趙青祿把木箱捆上最后道麻繩，突然壓低聲音：

“生藥庫后墻根的青苔該鏟了，昨兒我見昝昭公公拿銀簪子刮呢。”

“趙先生這就走了，未免也太早了？”

不過，賬本梳理馬上完了，人家也確實該走了。

而且，生藥庫的宿舍，條件確實是爛。

這個葛景山自己其實也是承認的。

趙青祿系繩的手頓了頓。

這月來他整理賬本時，早發現后墻根那片銅錢大的霉斑下，藏著前幾任大使做假賬的墨痕。

他拍了拍衣襟上的灰，瞥見葛景山袖中露出半截桑皮紙，墨字在晨光里透出“砒霜入庫記錄”幾個殘筆。

“勞煩葛兄替我把這箱賬本送戶部。”

“我還沒收拾完呢，還沒走，只不過，確實是該買一個好一點的宅子了?！?

趙青祿將鑰匙拍在葛景山掌心，轉身時聽見身后藥匣輕響——

那是葛景山把記錄砒霜的紙條塞進了他袖筒。

生藥庫的銅門在身后“吱呀”合攏時，他摸了摸袖中紙角。

“昨日問了那勛貴，他說東直門有房子賣？”

趙青祿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前往東直門。

葛景山遙遙地看著趙青祿，長嘆一口氣：

“他不會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天來找他的，其實是韓國公吧？”

從趙青祿現在的表情來看，他覺得還真是很有可能。

“等等……”

他這是往東直門去的？

葛景山隱隱有些擔憂。

“聽說那紈绔，近日便是在東直門?！?

“怕不是要出事？”

想了想，他決定放心。

“趙兄背后的，可是韓國公?。　?

……

“老板，租一頭驢。”

順天府的晨霧裹著驢糞味漫過棋盤街，趙青祿牽著租來的跛腳驢，在西市牌坊下數著門牌。

東直門的早市總帶著股子熱辣辣的油氣。

趙青祿尋著香味拐過街角，就見一個紫銅油鍋支在青石板旁，油鍋里的菜籽油燒得正旺，金黃的油花像碎金箔似的濺起，撞在黑黢黢的鍋沿上，發出“滋啦滋啦”的輕響。

攤主是個矮胖的中年漢子，青布圍裙上濺滿油星，手里的長筷翻攪著鍋里的抄手，動作熟稔得像在自家灶臺上忙活。

“客官要幾兩？”

漢子頭也不抬，下巴朝竹篾簸箕努了努。

簸箕里碼著兩排抄手，皮薄得能透出里頭的肉餡，邊角捏得像小姑娘的褶裙，齊齊整整地臥在撒了玉米面的篾席上。

趙青祿湊近些，聞見餡里混著蔥姜和一點若有似無的花椒香，那花椒定是漢中等地來的，麻味正得很。

“老板，買一碟爆抄手?！?

“老板，來一碗餛飩，一碗面條。”

大胃袋這一塊./

趙青祿摸出幾文銅錢擱在油乎乎的木板上。

漢子這才抬眼看他，滿臉褶子笑成個核桃：

“得嘞！您瞧好咯——”

只見他抄起竹筷，夾起五六個抄手輕輕滑入油鍋。那抄手一下鍋就沉底，不多時便浮上來，面皮在滾油里漸漸鼓脹，先是發白，再慢慢染上金黃，邊緣的褶皺炸得酥脆，像鑲了圈焦香的金邊。漢子手腕一抖，長筷在油鍋里翻個花，抄手便在油中打個旋，發出“咕嘟咕嘟”的氣泡聲，油香混著肉香直往人鼻子里鉆。

“您這炸抄手，跟別處不一樣?！?

趙青祿盯著油鍋，見那油色清亮，不似有些攤子用的回鍋油那般渾濁。

漢子得意地笑：

“嗨，竅門就在這油里！我每天換三遍油，末了還得擱塊豬板油養著，炸出來的抄手才夠酥，不膩口。”

說著，他用筷子敲了敲鍋沿，“再者說，這餡得用前腿肉，三分肥七分瘦，斬得細如泥，里頭還得拌上些荸薺碎，咬起來才脆生生的，帶點汁水。”

說話間，抄手已炸得通體金黃。

漢子用漏勺撈起，在鍋沿上磕了磕油，往粗瓷盤里一倒，“啪嗒”幾聲，抄手堆成個小山。

他隨手撒了把細鹽和花椒面，又抓了把蔥花往上一拋，綠瑩瑩的蔥花落在金黃的抄手上，好看得緊。

趙青祿揀了一個，指尖觸到外皮的酥脆，剛咬一口，“咔嚓”一聲，面皮碎在嘴里，先是油香，接著是肉餡的鮮，末了舌根泛起一絲麻意，那荸薺碎在里頭咯吱作響，鮮美的湯汁燙得他直呵氣，卻又舍不得松口。

“好吃吧？”

漢子遞過一碗醋，

“我這攤子擺了十年，打從應天府開市就守在這，老主顧都知道，我這炸抄手，就得就著點香醋，去去油腥?！?

他擦了擦手，望著趙青祿鼓鼓囊囊的錢袋，“客官是剛發了財？瞧您這氣派，不像尋常買炸抄手的。”

趙青祿含糊應著，眼睛卻瞟見街角晃過幾個錦衣少年，腰間玉帶在晨光里閃得刺眼。

他心里咯噔一下。

漢子一愣，頓時驚道：“客官，我看你是個好人，快些走吧?！?

“來我們這里的，你是往東直門置辦宅子的吧？”

趙青祿愣了一下，問道：“為什么要我快些走？”

漢子沉默片刻，指著那里的人說道：“他們今日要往東直門辦宅子，在東直門是出了名的惡霸?！?

“后臺很硬，為首一人的父親，是應天府的府尹！”

“你還是快些走吧，不然……我也不好與你說些什么，走，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