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0
深秋的夜風裹挾著細雨,將梧桐葉吹得簌簌作響。余大龍蜷縮在便利店后巷的臺階上,酒氣混著嘔吐物的酸腐味在潮濕的空氣里發酵。他的手機從褲袋滑落時,屏幕亮起的冷光驚飛了墻角覓食的野貓。
路人撿起手機的瞬間,鎖屏壁紙刺得他瞇起眼睛——那是張褪色的合影,穿白襯衫的姑娘踮著腳攬住男生肩膀,兩人嘴角的梨渦在陽光下重疊成完美的弧度。路人隨意劃開屏幕,通訊錄里密密麻麻的聯系人里,唯有“龍曉“的備注格外扎眼——2500。
一、記憶的裂痕
五年前的夏天,余大龍在學校后山的槐樹下遇見龍曉。那時他剛結束一場失敗的告白,攥著被退回的情書在石凳上發呆。龍曉抱著素描本坐在不遠處,筆尖沙沙掠過紙面,將斑駁的樹影拓印成流動的墨跡。
“同學,能當我半小時模特嗎?“她忽然開口,發梢沾著幾片細碎的槐花,“畫完請你喝汽水?!?
就這樣,余大龍成了龍曉速寫本里最常出現的側臉。他們漸漸熟稔,發現彼此都是留守兒童。龍曉父母在深圳開服裝廠,每年只寄來換季的衣服;余大龍的父親在礦上出事后,母親改嫁去了北方。兩顆孤獨的心像受潮的火柴,輕輕一碰就擦出溫暖的火花。
大二那年冬天,龍曉突然休學。她在宿舍樓下塞給余大龍一個信封,里面是張皺巴巴的銀行卡,“密碼是你生日。“她眼眶通紅,睫毛上凝著細小的冰晶,“別問原因,等我回來?!?
余大龍追到校門口時,只看見她的圍巾被風吹落在雪地里,像朵枯萎的白菊。此后三年,他守著那張卡,每月按時往里面存2500塊——那是他兼職家教和送外賣的全部收入。
二、錯位的時間
便利店的霓虹燈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光斑。路人試著撥打“2500“,電話響到第七聲才被接通。女人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睡意:“大龍?“
“你認識機主?他醉倒在路邊,手機在我這兒。“路人掃了眼蜷縮的余大龍,他正用額頭抵著冰涼的臺階,嘴里喃喃念著“別走“。
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穿衣聲:“您別報警,我馬上到!地址發我定位?!?
二十分鐘后,龍曉裹著濕漉漉的風衣沖進后巷。她蹲下身時,余大龍渙散的瞳孔突然聚焦,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曉...你終于肯接電話了...“
龍曉喉間發緊,指尖撫過他布滿胡茬的下巴。五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此刻眼底只剩下破碎的星光。她轉頭對路人道謝,卻在對方掏出手機準備轉賬時愣住。
“您誤會了?!奥啡税咽謾C遞過來,屏幕上顯示著銀行轉賬記錄,“他手機里有個自動轉賬,每月25號準時往您賬戶打2500,已經持續36個月?!?
三、未寄出的信
龍曉把余大龍安頓在酒店客房。他昏睡時,她在他的帆布包里發現個褪色的信封,里面是18張匯款單,每張備注欄都寫著同樣的字:等你回來。床頭柜上的舊手機相冊里,最新的照片是張報紙剪報——三年前深圳某服裝廠發生火災,多名工人遇難。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龍曉輕輕按住余大龍抽搐的手指。當年她匆匆離校,是因為父親工廠資金鏈斷裂,母親突發心臟病急需手術費。她原本打算拿到賠償金就回來,卻在去銀行的路上遭遇車禍,醒來時失去了部分記憶,只記得自己有筆未完成的約定。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那個約定背后,藏著怎樣執著的守候。余大龍的手機備忘錄里密密麻麻寫滿思念,最新一條是凌晨三點:“第七次夢見你,這次你說密碼不是生日,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日期。“
龍曉顫抖著打開自己的手機銀行,36個月的匯款靜靜地躺在賬戶里,連同利息一起,整整齊齊地等待著它的主人。她俯身吻去余大龍眼角的淚痕,輕聲說:“對不起,我回來得太晚了?!?
晨光刺破云層時,余大龍在陌生的房間里醒來。床頭放著杯溫熱的蜂蜜水,旁邊壓著張便簽:“密碼是20180520,下樓右轉第三家早餐鋪,我請你喝汽水?!?
他攥著紙條沖出門,看見梧桐樹下那個熟悉的身影。龍曉抱著素描本回頭,發梢依然沾著細碎的花瓣,仿佛時光從未走遠。而他們之間,那串被賦予特殊意義的數字2500,終于從冰冷的匯款記錄,變成了余生溫暖的注腳。未拆封的謊言
梅雨季的潮氣滲進婚房每道縫隙,龍曉攥著手機的手指泛白。屏幕上最新的聊天記錄像把生銹的剪刀,將她精心編織的幸福剪得七零八落——余大龍的大學同學發來張舊照片,畫面里他摟著穿碎花裙的女孩,配文“那年櫻花季的初戀“。
“解釋一下?“龍曉把手機甩在梳妝臺上,震得婚戒盒里的對戒叮當作響。余大龍正往喜糖盒里塞巧克力,指尖的動作驟然僵住。窗外的雨突然變大,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極了此刻她破碎的心跳聲。
“曉...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坝啻簖埡斫Y滾動,聲音卻被雨聲撕扯得支離破碎。他想起大二那年,和文學社學姐短暫的三個月戀愛,想起畢業后合租時,隔壁公司女孩每天捎來的早餐。那些被他刻意塵封的記憶,此刻隨著照片一同破土而出。
龍曉冷笑一聲,從抽屜里抽出一沓泛黃的情書。紙張邊緣微微卷起,墨跡被歲月暈染得模糊:“這是上周收拾閣樓找到的,還有這個——“她扯開首飾盒底層暗格,露出枚陌生的銀色手鏈,鈴鐺上刻著細小的“CC“,“你說這是旅游時隨便買的紀念品?“
雨聲轟鳴中,余大龍的沉默比任何辯解都刺耳。龍曉突然想起籌備婚禮時的種種細節:試婚紗那天,他盯著店員胸前的工牌發呆;挑選喜糖時,他固執地要換掉草莓味,說“有人對草莓過敏“;甚至連婚房窗簾的顏色,都和照片里碎花裙的色調驚人相似。
“余大龍,“龍曉抓起梳妝臺上的結婚證,紙張在她顫抖的手中發出脆弱的聲響,“我們說好彼此是對方的唯一,可這些算什么?你讓我怎么相信,你說的'只愛我'不是笑話?“
余大龍想伸手觸碰她泛紅的眼眶,卻在半空僵住。他終于意識到,那些自以為藏得夠深的過去,早已化作細密的蛛絲,纏住了本該純粹的未來。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夕陽穿透云層,在婚床上投下割裂的光影,像極了此刻橫亙在兩人之間的裂痕。
“這婚,還結嗎?“龍曉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梳妝鏡里,兩套嶄新的敬酒服靜靜垂落,衣擺上的金線刺繡在暮色中閃爍,恍若未說出口的誓言,正在一寸寸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