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已是七日之后。
長安,平康坊。
一處雅靜的府邸之前。
劉璽身著一襲青衫,磊落俊逸,神態自如,叩響了門上銅環。
等待片刻。
一個四肢矮短的胖門房打開門,探出了頭來。
劉璽微笑抱拳道:“在下劉璽,乃是奉謝清遠先生之命,前來拜訪劉先生,還望通報。”
胖門房目光在劉璽身上略一打量。
尤其是他那一片磊落神態。
表情便不自覺的恭謹了許多,謙卑道:“公子請進,待我去稟告我家老爺!”
“有勞!”
片刻之后。
劉府,正廳。
大儒劉霖,并無官職在身,但在儒林之中卻頗有聲望。
多年來,門生無數。
謝清遠看好劉璽,投資他的方法,便是給了他一次與劉霖面對面交流的機會。
若是能成為劉霖門生,那么之前劉霖所培養的那些已經在朝中為官的官員們,便都會成為他的助力。
劉璽的籌碼,便是他這幾日里,不眠不休抄錄下來的自己之前所做的文章。
畢竟若是能得一門生高中,之于劉霖,也是一次聲望的極高抬舉。
可算雙贏。
劉璽既要參加科舉,那么這一次機會他自然珍惜。
劉霖相貌并不似尋常讀書人那般清雋。
腹部微微突出,個頭也不算高,臉上掛著笑瞇瞇的笑容,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富家員外,而不是一名聲名遠揚的大儒。
而此時,他捧著劉璽奉上的書冊,認真讀閱。
大唐的科考,并不是只考經史子義。
而是貼經、雜文、策問等等皆有。
不僅需要考生學富五車,連帶著對國家政策和時政事務也需要有極深的了解。
劉璽之前能靠得頭名,成績雖然算不上多么驚艷,但卻也是四平八穩。
顯然是用過一番苦功的。
劉儒越看,臉上笑容越是明朗,尤其是看到坐在下首的劉璽風姿俊彥,頗有他年輕之態。
當下滿意的連連點頭,道:“謝兄倒是有心了,劉賢侄年紀輕輕,卻是文采斐然……額……”
他臉上突的露出了震驚神色。
整本書卷,前半卷是他在各項重要考試之中的應答之策,表現已可算是不俗,雖略有不足,但那是受限于年齡才學見識。
劉儒現年七十余歲,一生沉浸于經史之中,自不會拿自己的標準去對標一個年輕人。
只是看到這些內容,他便已經決定要收下劉璽這個門生。
花不了幾個錢,但結下善緣,若是真能榜上有名,可算雙贏。
可當翻閱到后面……
他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
前面答的很好,可后半卷的內容,卻是直接將前半卷的內容全部推翻了。
各種批判之言,將那文章中的諸多太過理想的內容全部拆穿戳破,用最現實殘酷的語言解剖出這些策論中的不實與不足之處。
如果說前面半卷,乃是一個滿腹才學,意氣風發的書生正欲一展胸中抱負,欲以己身才學報國恩。
那么后半卷,卻好似一個歷經滄桑,被世事打擊從而心灰意冷的失意老人,滿懷落寞的對時政進行針砭時弊。
且所說所言,皆是蘊含人生智慧和過來人的閱歷……
劉霖抬頭,打量了劉璽一眼,問道:“這后面的注解,是賢侄親自所寫?”
劉璽點頭道:“圣人曰溫故而知新,晚輩自覺考試之中發揮并不算好,所以時時自省。”
劉霖不置可否,繼續翻閱。
看到后面,哪怕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他仍是忍不住攥進了手中書卷。
開頭是少年人的意氣風發,中間是看破一切的針砭時弊,到得后面,這小子竟然又針對這些策論,做出了更為完善,甚至于連他也忍不住想要拍掌叫好的更正。
這一刻,如果不是坐在對面的是一個年輕人,劉霖怕是會以為又是哪位大儒老友有了新的見解,在與他坐而論道。
他皺眉道:“這也是你寫的?你年紀輕輕,何以……”
“我在四月之前,便已經前來長安,途中被妖魔所擄,淪為人畜,被囚困月余時間,險死還生方才脫生。”
劉璽早已想好了托詞,畢竟他拿出來的,其實很多都是后世歷經無數磨煉的策論。
“歷經大生大死,大起大落,只覺看待事物的眼光都與以前大有不同。”
“原來如此!”
劉霖并未懷疑是不是有人代寫,畢竟能寫出此等言論之人,眼界才華之高,絕對不遜于他。
若真是心思險惡之輩,不可能有如此高闊的眼界。
待得看完。
劉霖臉上神色已是極為鄭重,眼底更是浮現滿足神色。
讀一片好文,便是老饕暢用美食,那種心理上的滿足,常人自是無法理解。
他走上前,握住劉璽雙臂,問道:“賢侄如今居于何處?”
劉璽道:“晚輩來的晚了,并未找到客棧,暫居在一家農戶家中。”
“唉,賢侄當真見外了,有老夫在,怎能讓你露宿他人家中?來福……”
“在!”
一直侍奉在側的管家應聲。
“速速去把賢侄的行李都給取來,這距離科考還有月余的時間呢,住的不好,吃的不好影響了狀態怎么辦?”
劉霖態度極為熱忱,笑道:“劉府不大,但還是容的下賢侄的驚世之才,對了,賢侄可曾婚配?”
“晚輩家中已有糟糠之妻。”
“是嘛,那太可惜了。”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家中那位一百七十多斤的千金,劉霖突然間感覺如果自己想跟面前的賢侄親上加親,會不會被他認為是羞辱?
當下作罷,拉著劉璽,就這書中內容,暢聊了起來。
聊了一陣,更加確定了這種種天馬行空,但卻極富實際的想法,正是出自面前這個年輕人之手。
他看著頓時更喜歡了。
此子類他呀。
當晚。
劉霖主動設下家宴。
更連自己的家眷都給邀了出來。
對劉璽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而劉璽見到那位一百七十余斤,但神態卻是頗為自然的劉家千金劉清清之后。
心頭更是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氣。
夫人,你不在我的身邊,尚且給了我最好的搪塞的借口。
果然是我的賢內助呀。
這一刻……
他心頭對三圣母的思念到達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