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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染紅了一堆錢山

明明五更時還萬里無云,淮西的天氣多變,沒有想象中的晴空萬里,隨著一聲暴雷,成千上萬噸水向著大地墜去。

薛勇走在孤家村里,村民都擔心這么大的雨掀翻屋瓦,屋前屋后忙著加固門窗,婦人們忙著收衣服,漢子們用稍重的東西頂住大門。

每個人都很忙,瓢潑大雨中,歸家的人找不到路,沒頭蒼蠅般亂轉。

現在所有人都回到家里,巷子和主路上都空蕩蕩的,整條街只剩下薛勇一個人。

他也不知道該去哪。

呂夫人死前的臉還回蕩在他的眼前。

薛勇抹了一把臉,不知道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明明只是個npc,明明只是個npc......

為什么?

為什么他難過的要死?

他在其他游戲里砍殺了不知道多少人,可那些人要么身披鎧甲強的上天入海,要么是地方黑幫把腦袋綁到褲腰帶上過活,要么干脆就是沒有名字沒有故事連建模都一樣的普通雜兵。

薛勇從來沒有殺過一個懷著孕的女人。

他在進入《文明》前,也絕對不相信自己會干出這種事。

可他就是干了,雷厲風行,一點兒不拖泥帶水。

“這操蛋的世界啊。”

薛勇伸出手,任由雨水滴落在掌心。

他現在突然有些理解朱重六的那句話了。

走上了這條路,就不能再回頭。

哪管這條路上有多少人會因他而死。

一道枝形閃電在云層里閃滅,耳邊轟轟作響,薛勇實在扛不住了,找了個歪脖子樹避避雨。

他已經想好了,既然走上這條路,別回頭看,只管往前走。

無非只是游戲罷了,難過一時薛勇就緩了過來,帶著這一車財帛,他現在最需要擔心的就是護好這些,去那張田主向往的濠州城看看,買個小宅子,往后三妻四妾五姨娘,六側七婢八通房,再找十來個外室就行。

這些就夠了,多了薛勇怕弟弟受不了。

等雨稍停,薛勇正要坐上馬車趕去濠州城,怕啥來啥,只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馬聲。

這會兒跑顯然是來不及的,先不說對方顯然已經看見了自己,正迅速朝這邊趕來,就說這裝滿財帛的馬車根本就跑不贏對方的馬。

與其讓他們誤會,反倒是鎮定自若的站在這里更顯得理直氣壯。

這是支足有六七十人的隊伍,穿著破爛,所有人的頭上都圍著一條紅巾。

薛勇也不害怕,他知道這些是紅巾軍,張田主怕他們,自己草根一條怕甚?

領頭之人也瞅見了薛勇,迅速命令人把薛勇團團圍住。

“嘶,這人長得好怪啊。”

“那馬車里裝的什么?”

“咱問你話呢!那馬車里裝的什么?”

薛勇還未來得及答話,只見那些人已經把他馬車的帷裳挑飛了。

頓時,整整一車的財帛糧米暴露眾人的面前。

所有人的呼吸一窒。

“這...這......”

紅巾軍多是些烏合之眾的農民暴動軍,雖然大體有教規約束著,但免不了有些旁支不遵守規矩。

尤其是行軍的路上吃的都是些什么草根、樹皮、糠屑、觀音土什么的,此時更是餓極。

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視線死死地鎖定著這輛馬車。

“兄弟,你這,這......”領頭之人見薛勇根本不懼,眼珠子轉了又轉,“兄弟莫非是這孤家村的田主?”

如果薛勇敢承認的話,他們打殺搶財也就天經地義了。

可薛勇卻搖了搖頭。

“我不是田主,孤家村的張田主已經死了。”

“死了?你殺的?”

薛勇把詳細的經過告訴了眾人,講他父親五四給張田主干了四年,死后卻沒有一塊地入土為安。

“著實可惡。”

這些人都是農民,向來被地主剝削、被官吏虐待,薛勇的這番話頓時激起了眾怒。

“兄弟,依我看要不這樣吧,你有膽殺了這畜生,官吏不容你,何苦束手待罪?以我看,不若投靠我們,我們乃劉福通劉元帥的部下。”

劉福通這人名號甚大。

當初聚了三千人在白鹿莊,斬白馬烏牛,祭告天地,擁護韓山童是宋徽宗八世孫,當為中國主,他自己是宋朝大將劉光世的后人,該幫舊主起義。

不料起義的消息走漏,永年縣的縣官帶領兵馬冷不防地團團圍住白鹿莊,韓山童脫身不及被殺了,劉福通見事情敗露,重新整頓隊伍、羅山、上菜、正陽等處。

頭上包一塊紅布,漫山遍野一片紅。

薛勇只冷眼看著,嘴里砸吧了一下,掃視著這些眼珠子都快貪婪地瞪出來的眾人:

“我若是不同意呢?”

領頭之人身高不下一米九,肩寬背闊,聽到薛勇的話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兄弟,我乃劉福通麾下百戶楊大彪,我招你入伙是看得起你!”

薛勇冷眉對上:

“你是看得起我,還是看得起我這一馬車的錢糧?”

楊大彪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左右的人已經呈扇形將薛勇圍了起來。

但在這個人的眼睛里,他看到的只有鎮定。

“識時務者為俊杰,兄弟,我瞧你膽識過人,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就兩條路。”

楊大彪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做我楊大彪的親兵,我帶你升官加爵。”

楊大彪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死。”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這些人自然是認為薛勇一個人勢單力薄,除了選第一條路以外再無生路,他們就像是沒有看見薛勇似地,自顧自地,嘻嘻哈哈地聊著天,手里還搗鼓著馬車里的財帛。

而后,他也聽到這些紅巾軍的碎嘴。

“這么多錢,老子起義真特么的干對了,有了這些錢老子回去也能包一塊地,也嘗嘗當地主是個什么滋味。”

“包一塊地,再找幾個婆娘,活得舒舒坦坦。”

“彪哥,要我說咱也別跟劉大帥混了,咱跟他混了這么久,也沒見撈的什么好處,有了這些錢糧,咱自立個山頭稱王,不比跟在劉大帥后面喝西北風來得強。”

“對啊,自己當地主,再雇幾個佃戶給咱種地,咱一輩子躺著吃香喝辣。”

這一刻,薛勇的大腦一片空白。

朱重八的記憶突然涌進腦子里,這一刻他仿佛不是薛勇,而是真正的朱重八。

在那模糊的記憶里,他還是個孩子。

當時是冬天,大雪覆蓋了村子里的一切——房屋,地面,以及餓死的人。

五四被強征去修黃河,他從賑災的糧鋪里走了出來,一瘸一拐的,破洞的褲子上染著血,每走一步都會在雪地上落下一塊紅斑,但他并不覺得疼,因為他的懷里抱著一碗有米的白粥。

只要有這個,一家人就有活著的希望。

他當時不明白,為什么今年一旱一蝗,尋常百姓只吃草根樹皮,田主家卻頓頓都是精米白面。

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朝廷的賑災糧不多發一點,還要往本來就不多的米粥里加沙子。

他還不明白,為什么人只是想活下去都這么難。

聽聞紅巾軍所到之處開糧庫,殺地主,救百姓。

年幼的朱重八無時無刻不幻想著有一天紅巾軍殺到這里,漫山遍野的都是一片紅色,而自己,也會成為其中的一員。

那記憶中在蒼白世界中幻想的紅色,也被愈來愈大的雪撲滅了,以至于朱重八自己都以為自己要忘記了。

但是現在,眼前晃蕩的紅色突然將他拉回到了十余年后。

那本該代表著希望的紅色。

他媽的變質了!

“砰”的一聲。

薛勇把靠近自己最近的那人按進了堆成小山的錢帛里,如同失了智般的大聲吼著:“你想要這些?”

“給你!”

“都給你!”

所有人愣在了原地。

一下、兩下、三下......

直到那人面目全非,血濺射而出。

染紅了一堆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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