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聞言,意欲多問,可身后跟了幾個禁軍,個個面色肅穆,周身都是殺氣,即便他不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也怕言多必失,索性不再言語,斂了心神,快步跟上崔景湛。
這不是顧青第一次行走于夜間的宮城之內(nèi),但被禁軍“簇?fù)碇?,還是頭一遭。
一行人一路無言,夜風(fēng)拂過,顧青衣衫單薄,頓覺涼意,心里頭倒澄澈不少,他忍不住微仰起頭,當(dāng)年阿爹被誣陷,是否也如他今日一般。被禁軍押解,阿爹當(dāng)時又是何等心境。
幾息過后,恰逢烏云四散,月色漸朗,顧青穩(wěn)住心神,前路縱漫漫,終當(dāng)有云開見月之時,唯愿阿爹阿娘在天之靈庇佑自己。
如此一來,顧青只覺夜風(fēng)柔和了些許。
走了約摸小半炷香的工夫,顧青認(rèn)出了路,這是要往昨日宮宴的大殿去。
果然,崔景湛帶著他們幾人,停在了大殿一旁的值房小屋外。顧青昨日來過此處,但凡有大宴,好些宮人便在此候著,或是歇息一二。小屋后面應(yīng)還有一處偏殿,用于準(zhǔn)備宮宴的一應(yīng)用品。想到此處,顧青一個激靈,昨日自己所釀的黃酒,在呈給官家前,興許就放在后頭的偏殿。
一名精干的黑衣禁軍聞聲而出,朝崔景湛行了一禮,低聲道:“司使大人,人在里頭了?!?
崔景湛回頭看了顧青一眼,示意他跟上。顧青邁步,背后的禁軍守在屋外,并未跟著進(jìn)去。
進(jìn)屋后,顧青飛快掃視,眼下加上自己,屋里只有五人,崔景湛,那名黑衣禁軍,還有兩名跪倒在地,著竹青色窄袖長裙宮裝,梳著雙丫髻的年輕宮女,左邊的嬌俏略帶無措,右邊的瞧著更為端方嫻靜。
崔景湛嫌棄地打量了屋里一眼,幾張矮方幾,上頭有些茶盞燭臺,方幾四周圍著好些簡陋的榆木方凳,角落里有一張落了灰的簡式靠背椅,還有一方茶桌。那禁軍見狀,擦干凈靠背椅和茶桌上的灰塵蛛網(wǎng),搬到了崔景湛身旁,面向地上跪著那二女。
崔景湛勉強(qiáng)坐下,他望向那名禁軍:“聞榮,究竟何事,不能直接將人拿去皇城司?”
“回司使大人,事涉御前宮女,沒有實證,屬下?lián)膭屿o太大,擾了貴人們。”聞榮恭敬解釋道。
顧青聞言,不禁挑眉,還以為崔景湛的手下都同他一般張揚(yáng)不羈,不想還有如此謹(jǐn)慎之人,不由得多看了聞榮幾眼。崔景湛亦看了聞榮一眼,不再追究:“你且說說,查到了什么?!?
聞榮極為機(jī)敏,他打量了崔景湛身旁的顧青一眼,微微轉(zhuǎn)身,朝著他二人,細(xì)細(xì)說道起來。
今日一早,他得令后,便兵分兩路,去查尚醞局還有昨日宮宴伺候的宮人。
尚醞局那邊,眼下還在盤問。倒是這頭的宮人,膽子更小,經(jīng)不起嚇唬,沒費(fèi)什么工夫,就有人招供了。
便是眼前兩名宮女其中的一名,喚作冰芝,她聲稱昨日見著白蘭,曾在釀酒大比的酒壺邊上鬼鬼祟祟,好似往里頭加了什么東西。
而白蘭被告發(fā)后,只是一言不發(fā),不辯駁,不喊冤,也不認(rèn)罪。
“卑職覺著蹊蹺,斗膽請了大人來?!甭剺s躬身道。
崔景湛略微抬手:“有意思?!彼袔Γ浦矍皟擅麑m女,片刻后,又睨了眼聞榮。
聞榮會意,他略微思索,轉(zhuǎn)向跪在左手邊的冰芝:“若真如你所言,昨日為何不告發(fā)她?那是要呈給官家入口之物,你不怕出了事,牽連到你?”
“奴婢膽小,奴婢真的不是故意隱瞞!”冰芝瞧著本就嬌小,聽見聞榮開口詢問自己,聲音都抖了起來,她略微抬頭,“大人,奴婢當(dāng)時也猶疑過,正巧驗毒的小太監(jiān)來了,奴婢親眼所見,那兩壺酒驗完后,都沒有毒。奴婢一時忙亂,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沒毒,奴婢若是告發(fā),多半也說不清……”
聞榮聽完,見崔景湛沒有發(fā)話,繼續(xù)問道:“那你可看清她往哪個壺中,加了何物?”
冰芝微微蹙眉,回想片刻,怯聲道:“奴婢不敢說看得十分真切,她像是往那個鶴嘴口天青色的青瓷酒壺里加了些白色的粉末。”
不待聞榮和崔景湛發(fā)話,顧青先愣了神。幾息后,他胸口起伏漸漸大了些。若沒記錯,昨日的黃酒便是從那天青色酒壺中倒出來的。他挑眉細(xì)細(xì)打量白蘭,自己分明從未見過此女,也不曾聽聞她的名姓。
顧青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方才冰芝供認(rèn)時,他分明瞧見白蘭面上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顏色,他欲分辨一二,白蘭已面色如常。
她心中有愧?
見聞榮和崔景湛都看著自己,顧青上前兩步,他強(qiáng)壓住心頭的憤懣,盡量柔聲道:“這位白蘭姑娘,我同你素不相識,你為何要陷害我?”
一直沉默的白蘭聞聲抬頭,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顧青好幾眼,面露古怪神色:“這位公子,你說得對,奴婢與你素不相識,何談陷害于你?奴婢聽不懂?!?
此言一出,一屋子里的人,面色各異。冰芝氣急,扭頭瞪了白蘭一眼,見白蘭仿若無事,她兩頰憋得通紅,想言又不敢言。聞榮盯著她二人,若有所思,崔景湛一手置于茶桌上,輕抵鬢間,依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顧青更是摸不著頭腦,他眸中滿是探尋之色:“那你為何要往我釀的酒里頭加?xùn)|西?白色帶澀味之物,你是不是加了明礬?何人指使你所為?”
顧青連珠炮般發(fā)問,誰知那白蘭只是低著頭:“奴婢不知公子在說什么?!?
“你!”遇著如此頑固之人,顧青險些壓不住心頭的怒氣,一想到釀酒大比,只差一步,便能入了官家之眼,卻莫名因為眼前之人,出了岔子……他恨不得一拳狠狠砸進(jìn)墻中,以解心頭之恨。
可眼下最無用之事便是沖動。顧青抿著嘴,雙手握拳,手背發(fā)白,指尖直掐進(jìn)掌心。
“怎么,問不出?”崔景湛見他面露苦楚,言語冰冷起來,“本使說過,你若不能自證清白,就滾回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