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多虧了丁女史,改日此案了結,顧青定親來致謝。”顧青面露悅色,他恭謹地朝丁女史行了一禮,便要大步離去,丁女史卻一臉不悅。
她揚了揚下巴:“給我放回去再走。”
顧青回過神來,只見方幾上下,全被自己堆滿了,他撓了撓頭,連忙道歉,抓緊時間將那些書冊一一歸位。
外頭的雨停了,顧青放完書冊出來,同坐在書桌后的丁女史頷首致意,不待她答話,徑直往門房沖去。
藏室頃刻間安靜如初。丁女史緩緩抬眸,往窗外望去,方才那略有些呆訥之人,已不見人影,徒留一院碧綠如洗。
她索性起身,來到窗前,伸展略微僵硬的腰背。不知為何,方才那人認真的樣子,倒讓她想起阿爹經常提起的尚醞局前任典御大人。阿爹老說那位大人一心釀酒,平日里鬧了不少笑話,不過能啜上一口他釀的酒,快活似神仙,多少銀錢也不換。
可惜那位大人出了事,這些年來阿爹也不敢提起。
丁女史輕輕揉了揉太陽穴,沒由來的,想這些作甚。她仰起頭來,隱約有一抹飛虹掛于天際,她越看越欣喜,今兒倒是個好日子。
“你要出宮?”在門房小廳里頭險些睡著的聞榮,被顧青一語驚醒。他狐疑地打量了顧青一番,“你可是有發現?”
“你們司使大人可有說我不許出宮?”顧青眼見有了眉目,不愿同聞榮在此浪費光陰。這幾日他也算是摸透了聞榮的性子,只要不違背崔景湛的命令,一切好說。
果然,聞榮的眸色猶疑起來,司使大人倒沒說不讓顧青出宮,可焉知是他未想到這茬?
顧青見他并未一口回絕,心知有戲,顧青索性坐到聞榮身側,給他的茶盞添好了茶,端到他跟前:“你們司使大人日理萬機,哪里管得過來如此多瑣事,沒有特意提及,再正常不過。但他一定提過,不許我做什么。”
他其實也拿捏不準,只好話留一半,給聞榮琢磨琢磨的余地。
不許做什么,聞榮心里頭一激靈,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司使大人只交代,若不算過分,都聽顧青的,除此外,不要讓人傷到顧青分毫。
接過顧青遞來的茶水,聞榮一飲而盡:“趁著時日尚早,咱們快去快回。不過得先去把衣裳換了。”
見聞榮同意,顧青有些激動,如此一來,離真相又進了一步。看著聞榮起身,顧青倏然察覺,這會自己的舌頭像是會說話了,能勸動聞榮,方才在藏室,一定是凍得不利索。
見身子沒什么大礙,顧青心滿意足追上了聞榮。
趁著這當口,聞榮替顧青尋了身衣裳。顧青換上這身淡青綠色細麻布交領右衽直裾長衣,倒是想起前些年,奶娘逼著自己去私塾的光景。
準備妥當,聞榮牽了馬,問顧青要去何處。
尚醞局的酒工不當值時,是可以出宮回家的,但顧青近些日子醉心于大比,過完正月十五入宮后,竟一直不曾歸家。眼下他也沒心思回家里頭看看,奶娘去世后,他一個親人也沒了,不回也罷。
念及于此,他反問道:“你家司使大人在何處?咱們先去尋他。”
聞榮看了他一眼:“跟我來。”
二人離了宮門,趁著御道寬敞,騎了段馬,可惜這會雨停,坊市里的百姓多了起來,二人不得不下馬慢行,好在聞榮要去之處,離宣德門不算遠。
如此,聞榮帶著顧青來了一處正對主巷的臨河三層酒樓,長春居。
顧青打量了一番大門正上方的牌匾,底色是黛青色,上頭是瘦金體書就的“長春居”三個大字,手書遒勁雅致,頗顯功力,細細看去,字體周圍還有銀絲勾邊,清雅氣派。大門周遭彩幔低垂,豎形燈牌此刻尚未亮起,一旁的門引身著利落的青色短打對襟衫,雖在招攬食客酒客,言語身段不卑不亢,顧青心念微轉,這家正店屬實不一般,平日里早有耳聞,只是不曾來過。
正值午食,長春居門里門外好不熱鬧。聞榮徑直喚了個門引來:“樓上雅間可有位崔啟崔公子在?”
“來咯,崔公子在三樓,二位隨小人來,小心臺階,腳下慢著點。”門引聞言,甚是利索,將二人往樓上引。
樓內比樓外瞧著還要熱鬧,一樓大廳已無空座,正中圓臺上有舞姬樂人在起舞奏樂,顧青不禁啞然,今日不是什么節慶之日,還未到夜間,便座無虛席,夜里來若不是熟客,恐怕得候上不久。
二人隨著門引上樓,顧青快速打量了一番,二樓三樓瞧著格局差不多,每面都有至少四五個雅間,二樓的雅間稍多些,估摸著里頭比旁的要小上些許。
“二位,這間便是。”門引帶著他二人,停在了雅間外頭,“崔公子,有二位公子尋您。”
“進來。”崔景湛熟悉的聲音從屋內響起,顧青心下了然,那崔啟原是化名,方便行走。
顧青同聞榮進了屋,聞榮守在門后,不再往里走。顧青穿過外間的茶座,循著聲音往里走去。
只見崔景湛換了私服,一身玄青色窄袖圓領絲綿混紡長衫,袖口及胸前衣襟有絳紅色滾邊,腳蹬黑色厚底履,獨自坐在窗旁。窗子被斜推開去,青色簾幔飄出窗外。桌上是幾道擺盤雅致的下酒菜,還有一壺酒,兩個酒盞。顧青顧不得細看雅間里頭一應低調雍容的布置,也顧不得細究桌上是何酒,配的是何等器具和菜肴,他快步行至崔景湛身側:“大人,小的有新發現。這三年來……”
不料崔景湛壓根懶得正眼瞧顧青,他左手端起小盞,自顧自淺飲了一口,右手食指緩緩在桌上敲擊起來:“先嘗嘗這家的酒,是否能入你的眼?吃飽喝足,再談正事。”
“可是……”顧青見崔景湛鐵了心思,恰巧肚皮不爭氣地響了幾聲,顧青撇了撇嘴,索性坐下,給自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他本無心品酒,可這酒一入喉,他渾身一個激靈。
緩了好幾息,他放下酒盞,瞳色滿是探尋:“這家長春居,售賣尚醞局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