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氣象,反復無常。
一場小雨來的突然,去的也快。
谷中已沒有了雨水,但是丙火仍在熊熊燃燒,不知是那人面獸的皮肉實在堅韌,還是因為煞氣濃郁之由,燒了這么久竟也還未成灰燼。
老猿正朝山君作揖,神態十分恭敬。
山君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卻忽轉過頭來,朝著兩人說道:“這頭惡獸,真是你們二人除掉的?”
這位山君,竟然口吐人言!
一字一句,清晰可聞,聲音沉厚,十分威嚴。
應闡與李玄英對視一眼,皆看出了對方眼底的驚訝。
要知道精怪能口吐人言,若不是因為血脈特殊,便是已經修煉到了煉化橫骨的境界。
這等精怪的法力,都能與玄光修士相當了!
無怪竟然能為山君,更無怪老猿竟請其來除人面獸。
應闡收回目光,便一稽首,回道:“正是。”
山君卻道:“先前的那一擊的威勢,不像你們能做到的。”
方才激斗之時,它還未至此間,說來卻似親眼所見一般。
應闡微微一怔,才道:“不過是借法器之威爾。”
“法器……”
山君深深瞧了應闡一眼,忽一回首,朝著老猿低吼一聲。
旋即輕輕一躍,輕輕松松上了巖壁,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這時,彩雀兒才小聲道:“山君說既然惡獸已除,它便不要老猿的報酬了。”
原來這頭強大的精怪,愿意為老猿的幫手,還有這個緣故。
只是不知道,應闡他們搶先一步,除了那人面獸,是害山君沒了報酬,還是替它省了一件麻煩事呢?
應闡望著山君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老猿卻走近前,拍拍胸膛,又朝李玄英作了個飲水的手勢。
李玄英眼前一亮:“猿兄可說真的?”
老猿仍十分沉默,只是點了點頭。
“師兄。”李玄英頓時喜道:“猿兄說請我們飲酒,這次卻有福了。”
應闡訝道:“玄英不是不飲酒么?”
“師兄有所不知。”
李玄英道:“猿兄所釀的,是百果酒,不醉人,卻于修行十分有益!”
“果真如此?”應闡十分驚奇,“卻當一試。”
李玄英一笑,便朝老猿說道:“猿兄稍候!待我們燒完了這惡獸,便與你同回。”
話雖如此,這一燒,竟然就是二三個時辰。
直到朝日東出,晨曦流入谷底,人面獸的血肉終于成了灰燼,一身惡氣、煞氣也盡成了云煙。
但當李玄英撤去丙火,原處卻還散落著許多物什,正在天日之下爍爍反著明光。
“咦?”
李玄英輕咦一聲,起訣使了個驅物之術,便把東西召到手中,仔細一看。
雖然已散亂了,但依然能瞧得出來,其是一條完整的尾骨。
尋常獸類的尾骨,十分脆弱,但這人面獸的尾巴,卻能開山裂石,硬抗飛劍,端是強韌,在丙火焚燒之下竟也沒有化作灰灰,反而煅燒得晶瑩剔透。
“唔。”李玄英沉吟道:“此骨多半有些妙用,師兄……師兄?”
應闡未去看那尾骨,卻見還有一物,半陷泥土。
李玄英奇道:“這又是何物?”
應闡將那物攝入手中,原來是枚通體渾圓的珠子。
這珠子,也瞧不出來什么材質,摩挲著好像玉石又或琉璃,但不見半點透明,也沒有絲毫光澤。
“難不成是妖丹?”
但若結成了妖丹,至少也是堪比道家金丹的大妖了,又豈能被區區煉氣修士除去?
應闡搖了搖頭,甩去雜念,說道:“待回道院一問,或許便能知曉了。”
李玄英點點頭,又道:“我有乾坤袋,師兄可先寄存在我這里。”
“乾坤袋?”
應闡來了興趣:“是那須彌芥子之物?”
“正是。”李玄英大方取下腰間布袋,遞予應闡一觀。
應闡倒未去接,只是好奇:“玄英哪里來的此物?器坊似乎沒有。”
“據我所知,若能拜入本宗,門中便會賜下一件須彌芥子之寶,比我這乾坤袋要寶貴得多。”
李玄英道:“或許是這緣由,器坊才無有此物。”
“至于我這乾坤袋,是在舫會上以法錢購來的。”
“舫會?”
“正是。”
“有一‘萬山舫市’,旗下有云舫數十,常在整個大萬山之間來去。”
“其是游商的性質,不過經停的地方卻又固定不變,所以也可以視之為,每過一段時日便會開市的集會。”
“道院東南,便有一處地界,每季都有云舫停泊開市。”
“我隨徐師兄去過幾次,師兄若感興趣,下次小弟也可帶你去往舫會一行。”
“原來如此……”
……
朝日攀云而上。
未至中天,應闡與李玄英已隨著老猿,來到一處山間。
此地林木蔥郁,澗泉淙淙,許多猿兒飛來蕩去,見到老猿回返,有些便激動起來,欣喜歡呼不止。
又有許多猿兒飛蕩下來,朝著老猿叫喚,還有的圍著應、李兩人,十分好奇。
山間一時……有些嘈雜。
好在老猿頗具威嚴,呼喝幾聲,斥退了猿群,又讓它們安靜下來。
雖仍無可奈何,背上負著幾只小猿,但好歹是清凈了些。
老猿帶著兩人,來到一處山洞前的平地。
地面上有一方石,可以為桌,它讓兩人席地而坐,自己則是入了山洞。
未久,老猿去而復返,懷中已抱了一個酒壇。
壇子才擺上了方石桌,又有幾只猿兒送來竹筒,原先去向李玄英報信的小白猿便在其中。
這幾只小白猿,顯然已是成了精的,個個聰穎機靈,眼巴巴地望著酒壇,蹲在一旁不走。
老猿也不去理,自為兩人舀酒滿上,彩雀兒也分了一杯。
它仍十分‘寡言’,只是朝著兩人點了點頭,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師兄,請吧。”
李玄英說罷,便欣然捧起竹筒,一飲而盡。
應闡望著竹筒,筒中的酒液清澈,不似果酒,也無芳香,倒只像是一杯山泉,甚至映出了他的面貌。
他不禁搖頭一笑。
山中老猿請飲,何其雅致,多么妙趣?
又何必在乎飲者何物。
應闡捧起竹筒,朝著老猿微微一舉,遂昂首飲盡。
酒液直入腹中。
應闡雙目猛地一掙。
先前,玄英說道,此酒不醉人,只是于修行有益。
為何他只一杯,便已醉了?
他艱難地側過首,一瞧,原來李玄英已險些一頭栽在方石桌上,好在老猿連忙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