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剛出熔爐的金箔，軟軟地鋪在成田機場巨大的玻璃幕墻上。早班機的旅客們拖著行李箱，輪子在地面發出輕快的咕嚕聲，偶爾混進幾聲低低的哈欠。咖啡店的香氣率先醒過來，暖融融地纏上清冽的空氣。

值機柜臺前，人們排成疏落的線，屏幕上的綠色航班信息安靜地流淌。遠處停機坪，龐大的銀翼巨鳥在薄霧里舒展身形，地勤的小車像忙碌的甲蟲穿梭其間。引擎的嗡鳴是低沉的背景音，混著廣播里溫柔的女聲。

成田機場，出入境大廳。

中年男人走到綾小路熏的柜臺前遞上了護照：“您好。”

“您是第一次來日本么？”熏問。

“是啊，如果不是家族的要求，鬼才想來這里。”男人抱怨道。

家族？熏有些好笑，這個年代那還有什么家族？眼前的男人看上去有些年齡，但沒想到居然這么不切合實際。

“那么你的家族還真是不講道理。”熏微笑地回應，在護照上印“準許入境”的章后，將其還給了眼前的男人。

男人沒有回答，他接過了護照，耳朵忽然豎了起來，“不，更不講道理的來了。”

熏不解。

沉重的奔馳引擎聲刺耳地劃破了晨間的機場，熏看了一眼監視屏幕被嚇了一跳，十幾輛黑色奔馳車已經把外面的道路堵死了。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們從不同的入口涌進接機大廳，他們的腰間鼓起一塊，不知西裝下藏著短刀還是槍械。

熏迅速地把手伸向機場衛隊的直撥電話，這群男人一看就是黑道成員，她必須做出應對。

電話并沒有撥通，熏驚恐地抬起頭。被刀挑斷的電話線就捏在那個中年男人的手中，男人把它放在柜臺上：“給您添麻煩了，電話就不用打了。”

“你，你是？”熏語無倫次，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大叔，居然也跟黑道是一伙的？

“這里可是日本海關的辦公地……你要做什么？”熏小心翼翼地警告對方。

“我就算把這里點了，也不會坐牢，你說對嗎？”男人看向黑色西裝里為首的那個年輕男子。

“說笑了，閣下。”源稚生不卑不亢，“還請你到這邊來。”

男人隨手指了指電話線，大意是別忘了將其接好。隨后，便在熏和機場乘客們的目瞪口呆之中走進了黑道的車隊。

看樣子他還真可能是某個家族出來的。熏看著男人的背影想。

“你好，源稚生。”源稚生向男人伸出了手，目光直視，眼中含著清冷的光。

“你好，楊建。”男人毫不在意地伸出了手，與源稚生握在了一起。

車門在身后沉重地關上，將機場大廳的喧囂、混亂和綾小路熏那張驚恐未定的臉徹底隔絕。

隨著車門的關閉，車廂內瞬間陷入一種截然不同的氛圍。頂級奔馳特有的靜謐性將外界的聲音濾掉了大半，只剩下引擎低沉而有力的呼吸和空調系統送出的帶著淡淡皮革香氣的暖風。

真皮座椅寬大、柔軟，將身體恰到好處地包裹、承托，長途飛行的疲憊感似乎被這奢華的舒適感暫時壓制了下去。

楊建靠在后排，身體微微陷入座椅，目光投向窗外。源稚生坐在他的身旁，腰背挺直，如同入鞘的名刀，沉靜而銳利。櫻坐在副駕駛位，身形筆挺，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精致人偶，只有偶爾通過后視鏡掃過的目光才泄露出一絲活人的氣息。司機戴著白手套的手穩穩握住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己無關。

“開車。”源稚生說。

車隊如同一條沉默而威嚴的黑色巨蟒，緩緩駛離了成田機場的管制區域。十幾輛一模一樣的黑色奔馳，保持著精確的車距，在機場高速上匯成一股不容忽視的黑色洪流。

周圍的社會車輛，無論是趕時間的出租車，還是載著游客的旅游大巴，都本能地、帶著一絲慌亂地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避讓著這條散發著無形壓迫感的車隊。楊建甚至看到一輛試圖并線的小型K-Car，在看清車隊的陣勢后，猛地一打方向盤縮回了原車道，司機臉色煞白。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車窗外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那些普通人的恐懼和避讓，清晰地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

他看到了一個穿著舊夾克、頭發花白的老人，站在一家掛著“質屋”招牌的小店門口，渾濁的眼睛追隨著車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閱盡世事的麻木。他也看到了躲在母親身后、睜著大眼睛好奇張望的小男孩，那純真的眼神與周圍壓抑的氣氛格格不入。

源稚生依舊端坐，對窗外的一切視若無睹，仿佛這令人窒息的敬畏和避讓是再自然不過的空氣。櫻也保持著完美的姿勢，如同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

見沒有人說話，楊建便閉上了眼睛，車里很快便響起了沉重的鼾聲。

無人表達不滿，櫻甚至貼心地為源稚生遞上了耳塞，被他擺手拒絕。

過了一段時間，巨蟒停了下來。

“到了。”源稚生的聲音平穩地響起，打破了車廂內長久的沉默，楊建惺忪地睜開了雙眼。

源氏重工。

在淡雅的灰色樓群中，這樣一座被鐵黑色玻璃幕墻包裹的大廈是非常突兀的。它像是一位驕傲的皇帝，毫不顧忌地向世人展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夜幕降臨，奔馳車隊在此停下，一旁的黑衣男人恭敬地拉開車門：“少主，使者，請！”

兩人同時一左一右地從車門兩側走了出來，臉上都帶著同樣的平靜。

“櫻，帶路吧。”源稚生說道。

“是，少主。”櫻回答。

很快幾人便穿過了繁忙的大廳，櫻快步上前刷卡打開貴賓專用的觀景電梯：“請。”

觀景電梯一路上升，透過鐵黑色的玻璃，新宿區的繁華景象一覽無遺。高樓大廈之間有蛇形的高架公路隱現，車流不斷，其中一條高架公路居然穿過了源氏重工，奔流不息的車輛在這條道路上來來回回地穿過。

楊建面不改色，沒有任何開口的跡象。

電梯在28層停下，櫻帶領著幾人從樓梯緩步來到30層，拉開了隱秘的拉門，“使者先生，您要見的人就在這里了。”

這一次楊建率先走了進去，源稚生緊隨其后，櫻則是在門外靜靜地等候。這里的風格是日本神道教的寺廟。有一座小小的朱紅色“鳥居”，花崗巖墻壁上雕刻著神道教中的諸般鬼神。

老人坐在鬼神的中間，微微頷首。

“你就是橘政宗先生吧。”楊建開口問道。

“是的，我是。”橘政宗回答，“使者先生此次前來有什么要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