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白的月光將冷宮枯井照得如同豎立的棺槨。我攥著程硯之給的犀角燈蹲在井沿,燈油里混著的蒼耳子粉遇潮泛起綠瑩瑩的鬼火。井底傳來的腐臭味中,隱約夾雜著嬰兒微弱的啼哭。
“當(dāng)心井繩。“程硯之在身后輕咳,他新?lián)Q的藥箱散發(fā)著濃重的硫磺味。我摸著麻繩上結(jié)痂的血跡,突然觸到幾縷細(xì)軟胎發(fā)——這是三日前失蹤的浣衣局宮女最后留下的痕跡。
犀角燈垂到井中段時(shí),燈光突然被濃稠的黑暗吞噬。井壁滲出紫黑色粘液,爬滿正在孵化的蠱蟲卵。我拔出銀簪刮取樣本時(shí),簪尖突然被什么東西拽住,整條胳膊猛地撞向井壁。
“松手!“程硯之的警告晚了一步。井壁轟然塌陷的瞬間,我墜入個(gè)巨大的地下腔室。數(shù)百個(gè)陶罐整齊碼放在尸油池中,每個(gè)罐口都探出青紫色的小手。
犀角燈摔碎的剎那,我看清最近陶罐里浸泡的胎兒——他腫脹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掌心攥著片帶編號(hào)的玉蟬。這編號(hào)與在祭壇發(fā)現(xiàn)的骸骨口中的玉蟬序列完全銜接。
“丙辰七十九......“我念出玉蟬底部的陰刻字,喉頭突然涌上酸水。二十年前永隆丙辰年,正是先皇后誕下雙生女的年份。
尸油池突然沸騰,陶罐接連爆裂。程硯之的繩索垂到眼前時(shí),浸泡過藥水的麻繩正滋滋作響。我抓住繩索的瞬間,腳踝被浮尸的胎發(fā)纏住。那些發(fā)絲竟如活物般攀上小腿,發(fā)梢分泌的黏液腐蝕了裙裾。
“割斷!“程硯之拋下的銀刀插在腳邊。我揮刀斬向胎發(fā)的剎那,尸油池底浮起具水晶棺。棺中女子左肩的蝶形胎記正在滲血,與我的胎記共振出灼燒般的疼痛。
繩索突然斷裂,我跌坐在水晶棺蓋上。棺槨縫隙里鉆出的蠱蟲排成《金剛經(jīng)》頁碼,其中一只突然振翅飛起,尾針刺破我腕間玉璜的裂縫。
劇痛中,玉璜突然脫手飛向尸油池中央。裂縫滲出的血水在池面繪出寒山寺的輪廓,寺中銀杏樹的位置赫然標(biāo)著“丙辰七十九“的朱砂記號(hào)。
“抓住!“蕭承璟的劍穗銀鈴垂到眼前。我抓住銀鈴的剎那,他佩劍斬?cái)嗬p在腰間的胎發(fā)。水晶棺蓋在我們腳下翻轉(zhuǎn),露出底部陰刻的星象圖——正是程硯之后背的刺青圖案。
回到地面時(shí),林綰卿的團(tuán)扇正輕掃井沿青苔:“妹妹這是趕著投胎?“她繡鞋碾碎只逃出的蠱蟲,汁液在月光下泛出與百鳥圖毒液相同的光澤。
程硯之突然將我推向蕭承璟身后。林綰卿袖中射出的銀針穿透他左肩,針尾系著的素絹展開,正是我昨日在尚宮局遺失的繡樣圖。蕭承璟的劍鋒抵住她咽喉時(shí),她耳墜里鉆出的蠱蟲突然自爆,毒霧瞬間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
我趁機(jī)摸向井沿缺口,玉璜形狀的凹陷處還殘留著焦油。二十年前那場大火的幸存者名單在腦海浮現(xiàn),每個(gè)名字后面都跟著玉蟬編號(hào)。
“小心!“蕭承璟突然攬住我的腰疾退。我們方才站立的地面塌陷,露出底下沸騰的煉蠱池。池中浮沉的木箱里傳出熟悉的叩擊聲,正是我在繡坊撞見啞奴運(yùn)送的那種。
程硯之的藥粉撒入蠱池,激起數(shù)丈高的毒浪。浪尖托著具青銅匣子,匣面陰刻的鳳凰缺了左眼——與祭壇雕像的殘缺處完全吻合。我腕間的玉璜突然飛向匣子,嚴(yán)絲合縫地嵌入鳳凰眼窩。
青銅匣彈開的瞬間,蕭承璟的劍穗銀鈴?fù)蝗话l(fā)出尖銳鳴響。匣中整齊碼放的四十九枚帶血乳牙,在月光下拼出“永寧“二字。最底層的乳牙刻著蕭景珩的生辰,表面還粘著林綰卿常用的玫瑰胭脂。
“原來是你......“我轉(zhuǎn)向林綰卿,她正在毒霧中腐爛的臉突然停滯。程硯之的銀針貫穿她眉心,尸體墜入蠱池的剎那,池底浮起張完整的人皮——正是我易容前的面容。
寒山寺的晨鐘穿透地底時(shí),煉蠱池突然凝結(jié)成冰。程硯之跪在冰面上,用后頸的刺青對準(zhǔn)月光。狼眼投射出的星象圖與青銅匣內(nèi)的密文重疊,顯露出寒山寺藏經(jīng)閣的暗道圖。
“丙辰七十九號(hào)在這里。“蕭承璟的劍尖挑起冰層下的玉蟬。蟬翼在晨曦中展開,顯出血寫的“雙生燼“三個(gè)字。我摸著左臉的胎記,終于明白林綰卿臨死前那個(gè)詭異笑容的含義——她腐爛的唇角弧度,與我幼時(shí)刻意模仿的假笑分毫不差。
當(dāng)我們撬開藏經(jīng)閣第七塊地磚時(shí),暗格里躺著具裹在明黃襁褓中的干尸。她心口插著的銀剪,正是二十年前從產(chǎn)閣失蹤的那把。我腕間的玉璜突然裂成兩半,其中半塊自動(dòng)飛向干尸手中的殘缺玉璜。
完整的鳳凰玉璜在晨光中化作流火,我背部的胎記突然沖破程硯之的封印。火蝶振翅的瞬間,藏經(jīng)閣百年經(jīng)卷盡數(shù)焚毀,灰燼在空中拼出先皇后最后的血詔:
“金雀火蝶,雙生永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