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二十三年的秋雨來得比欽天監預測的早了三日。子時剛過,寒山寺八百歲的銀杏樹在雷聲中攔腰折斷,樹心流淌出的琥珀色汁液浸透了正在分娩的皇后鳳榻。國師仰頭望著紫微垣東移三寸的天象,手中星盤突然迸裂,碎玉劃破了正在誦經的住持眉心。
“雙生胎現,金雀囚籠。“住持的鮮血滴在《藥師經》第七頁,暈開的血漬形似火蝶,“火蝶焚天,璜碎九泉。“
鳳鸞春恩車碾過宮道積水時,暴雨中混入了細碎的冰碴。皇后攥著半塊雕有鳳紋的玉璜慘叫,兩個嬰孩的啼哭穿透三重錦帳。接生嬤嬤的銀剪突然脫手,剪刃貫穿金絲楠木屏風,將“百子千孫“的繡圖劈成兩半。
“娘娘,是兩位公主......“嬤嬤的聲音被雷聲吞沒。帳外傳來兵戈相擊的錚鳴,禁軍副統領的佩劍刺穿窗紙,劍穗上掛著的虎頭鞋銀鈴滾到血泊里。皇后咬斷臍帶將玉璜塞進長女襁褓,腕間翡翠鐲突然炸裂,碎玉在龍鳳燭下映出“永寧“二字。
冷宮方向騰起的火光將雨幕染成赤紅色。乳母蘇氏撞開產閣后窗時,正看見國師將星盤碎片塞進次女口中。她解下浸透雨水的斗篷裹住長女,襁褓里的玉璜突然發出蜂鳴,裂縫中滲出的血水在蘇氏掌心燙出蓮花烙印。
“金雀需飲至親血,火蝶要焚......“國師癲狂的笑聲戛然而止。一支淬毒的弩箭穿透他咽喉,箭羽系著的素絹被血浸透,隱約可見“丙辰亥時“的墨跡。
蘇氏抱著嬰孩鉆進密道時,聽見身后傳來皮肉燒焦的噼啪聲。兩個時辰前尚在胎中的次女,此刻竟在火海里發出咯咯笑聲。她不敢回頭,腕間的蓮花烙印突然劇痛——玉璜裂縫里涌出的血水正腐蝕著密道石壁,顯露出前朝工匠刻下的逃生圖。
寒山寺的晨鐘在卯時初刻提前鳴響。住持握著半塊帶血的襁褓布,望著山門前渾身焦黑的婦人。蘇氏懷中的嬰孩左肩浮現朱砂色胎記,遇晨光竟化作立體的火蝶紋。老和尚割開自己掌心,將血滴在嬰兒唇間:“從今往后,你就是沈昭陽。“
十年后的寒山寺杏林,玉璜的蜂鳴驚醒了正在采藥的小昭陽。她蹲在刻著“永隆丙辰“的石碑前,看著裂縫中爬出的蠱蟲排成《金剛經》頁碼。程硯之的驚呼從身后傳來時,她已用銀針將蠱蟲釘成鳳凰圖案:“硯之哥哥,這蟲子背上的花紋,和爹爹藥典里的漠北圖騰一樣呢。“
程家醫館的地窖里,沈昭陽第一次見到與自己面容相似的傀儡娃娃。程父用銀刀挑開傀儡后頸,露出刻著生辰八字的玉片:“記住,每月初九要去后山喂那些啞巴。“他指著傀儡空洞的眼窩,“他們的舌頭不是被割去的,是出生時就含著玉蟬。“
永隆三十三年驚蟄,十五歲的昭陽在尚宮局繡出第一幅百鳥朝鳳圖。金線收針的剎那,孔雀尾羽突然滲出褐色液體。她躲在染坊晾曬的綢緞后,看著掌事姑姑將浸毒的繡品裝進刻有蕭氏族徽的木箱。玉璜在懷中發燙,裂縫里滲出的血珠在青磚上滾出“丙辰“二字。
是夜寒山寺鐘聲亂序,住持圓寂前將半部《霓裳羽衣曲》譜刻在昭陽脊背。程硯之的銀針蘸著朱砂,在胎記邊緣刺下封印:“待你及笄那日,火蝶自會破繭。“他喉結滾動著咽下后半句——藥典記載,這種胎記需用至親心頭血才能喚醒。
昭陽及笄禮當天的暴雨中,玉璜首次完整顯現出地圖紋路。她跪在養父墳前焚燒《金剛經》抄本時,灰燼突然凝聚成帶血的人影。那人影比劃的手勢,竟與冷宮啞奴教她的暗語完全一致。程硯之的藥箱在此時跌落,滾出的瓷瓶在地面拼出“蕭景珩“三字。
暮色吞沒最后一縷天光時,昭陽在祠堂暗格里發現了蘇氏遺留的血書。泛黃的紙頁上畫著雙生火蝶,其中一只翅膀殘缺處,赫然是她從小佩戴的玉璜形狀。血書背面用蜜蠟封存著半片翡翠鐲,內側刻著“永寧“的劃痕與她腕間傷疤嚴絲合縫。
子時的更鼓驚飛棲在碑林的老鴰。昭陽握著玉璜站在寒山寺斷崖邊,看著對岸皇宮燃起的火光逐漸形成火蝶輪廓。程硯之從身后為她披上斗篷時,她聽見杏林深處傳來熟悉的銀鈴聲——正是十年前那個雨夜,從禁軍副統領劍穗上滾落的虎頭鞋銀鈴。
“今夜會有貴人殞命。“程硯之的銀針在月光下泛著藍光,“住持說,火蝶啟程時要焚盡舊巢。“
他們身后的古鐘突然自鳴,青銅裂縫里涌出黑紅色液體。昭陽腕間的玉璜應聲而碎,殘片落地時拼成完整的皇宮地形圖。其中標注著冷宮的位置,正是她今晨在尚宮局撞見啞奴運送木箱的方向。
當第一縷天光照亮碑林時,昭陽用染毒的繡針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玉璜碎片上,竟浮現出蕭景珩的命格批語:“殘龍困淺灘,逢璜化真章。“程硯之突然奪過碎片,藥粉灑落的瞬間,批語后半句在煙霧中扭曲成“雙生燼,九泉慟“。
山腳下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昭陽將玉璜殘片藏入發髻時,看見林綰卿的馬車碾過她昨日種下的藥草。車簾翻飛間,林綰卿耳垂上的東珠映出妖異的紅光——那分明是前朝巫蠱術中記載的噬心蠱蟲。
“該啟程了。“程硯之將淬毒的銀簪插入她云鬢,“記住,苦杏仁味是提醒你玉璜在預警。“
昭陽回頭最后望了一眼寒山寺。那棵曾被雷劈斷的銀杏樹樁上,新生的枝椏正扭曲成雙生火蝶的形狀。住持圓寂前埋下的藥酒壇突然裂開,二十年前浸泡在其中的星盤碎片,此刻正與皇宮方向的火光遙相呼應。
山風卷起她繡著燼蝶紋的袖口,腕間傷疤與玉璜裂縫重疊成完整的鳳凰圖騰。程硯之的嘆息散在晨霧里,他始終沒有說破——昨夜用她心頭血喚醒的不僅是胎記,還有深藏在蕭氏皇陵下的前朝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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