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釋迦牟尼放棄苦行后,接受了牧女的乳糜供養(yǎng),在畢波羅樹下經(jīng)過七天七夜的思考,于十二月初八大徹大悟,得無上大道,成為圓滿正等正覺的佛陀。
所以此日被稱為封道日。
一切佛門加封之事也在此日進行。
相國寺的大雄寶殿內(nèi),檀香繚繞,燭火通明。
鐘聲響過三巡,所有今日參加受戒儀式的沙彌,皆已到場。
李修緣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額頭觸地。
他身上的灰色僧袍洗得光亮如新,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
殿外晨鐘剛剛響過,余音還在山谷間回蕩,與殿內(nèi)木魚清脆的敲擊聲交織在一起。
“鐺——“
維那師敲響銅磬,十二位引禮師分列兩排,手持香花緩步而入。
他們的袈裟下擺掃過青磚地面,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李修緣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知道是其他求戒的沙彌也依次入殿了,但他始終保持著額頭貼地的姿勢,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迎請大住持。“
隨著維那師悠長的唱誦,殿外傳來三聲鐘鳴。
大主持身披二十五條金線袈裟,手持九環(huán)錫杖緩步而來。錫杖上的銅環(huán)相互碰撞,發(fā)出清越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眾人的心尖上。
李修緣眼角的余光,看見袈裟下擺的金線蓮花在晨光中流轉(zhuǎn)生輝。
大主持在佛像前站定,錫杖重重一頓。
這聲音與殿角銅磬的余韻混在一起,震得眾人耳膜發(fā)疼。
“夫戒如明日,能照長夜。“
大主持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汝等今日求受凈戒,當(dāng)端心正念,諦聽我語。“
過去幾日的考核場景在李修緣眼前閃回:
摸骨時的一面既有緣:問心關(guān)的惡念加身:驗證佛緣時的歡天喜地......
如今終于到了這一刻。
維那師開始唱誦《啟請偈》,李修緣跟著眾人一起叩首。
他的膝蓋早已跪得發(fā)麻,但動作不敢有絲毫懈怠。
“汝等且抬頭。“
大主持的聲音忽然近了。
李修緣直起身子,發(fā)現(xiàn)老和尚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面前。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正凝視著他,眼角的皺紋里藏著慈悲。
“李修緣,汝可知受沙彌八戒,當(dāng)舍什么?“
“舍殺生,舍偷盜,舍邪淫......“李修緣的嗓音有些發(fā)抖,他咽了咽唾沫,“舍非時食。“
大主持微微頷首,手中的戒尺卻突然“啪“地敲在他左肩上。李修緣渾身一顫,聽見老和尚厲聲問道:“若見美色起染著心,當(dāng)如何?“
“觀身不凈,九孔常流。“李修緣立即回答,額角滲出細汗。
“若遇金銀珍寶?“
“如見毒蛇。“
“若生嗔恨?“
“慈悲觀想。“
一問一答間,李修緣的僧衣后背已經(jīng)濕透。
大主持的問題越來越快,戒尺接連落在他的雙肩、頭頂。
最后一下特別重,打得他眼前發(fā)黑。
“善哉。“大主持終于露出微笑,“汝可求戒。“
李修緣長舒一口氣,正要叩首,卻見維那師捧著一個銅盆走來。
盆中清水映著燭光,水底沉著七片柳葉。
他忽然想起《毗尼母經(jīng)》中的記載,心臟猛地揪緊。
這是要行“露罪懺悔“了。
“今于佛前,當(dāng)發(fā)露罪業(yè)。“大主持的聲音突然變得極為柔和,“若有覆藏,如懷垢入浴。“
李修緣盯著水中的柳葉,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
“弟子...“他的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曾起嗔心,謗...“
話未說完,一滴汗珠落入盆中,水面的倒影碎成千萬片。
李修緣突然伏地痛哭,原身三年來的壓抑如決堤之水。
他聽見自己的哭聲在殿內(nèi)回蕩,卻控制不住顫抖的肩膀。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溫暖的手掌按在他頭頂。
大主持不知何時跪在了他身旁,袈裟上熟悉的沉香氣味包圍了他。
“罪從心起將心懺,“老和尚輕聲念道:
“心若滅時罪亦亡。“
維那師開始領(lǐng)誦《懺悔文》,李修緣跟著一字一句地念。
每念一句,就感覺胸口的巨石輕了一分。當(dāng)念到“今皆懺悔,永不復(fù)起“時,他忽然覺得盆中的清水變得無比清澈,仿佛能照見自己的靈魂。
懺悔畢,大主持取來戒碟。
李修緣看見上面用金粉寫著八戒條文,在燭光下熠熠生輝。他伸出雙手,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尖在微微發(fā)抖。
“第一戒,不殺生...
第二戒。。。。。。“
“...盡形壽能持否?“
“能持!“他的回答與另外七位求戒者同時響起,在殿梁間久久回蕩。
大主持取來剃刀。
當(dāng)冰涼的刀鋒貼著頭皮劃過時,李修緣倒是思緒有些飄遠。
感覺和自己在理發(fā)店,被手藝不精的理發(fā)師隨意推發(fā)時如出一轍。
最后一縷黑發(fā)飄落,大住持唱誦聲緊跟著傳來
“金刀剃下娘生發(fā),除卻塵勞不凈身。“
大主持的唱誦聲接連不斷:
“圓頂方袍僧相現(xiàn),法王座下大丈夫。“
維那師捧來新的袈裟。
當(dāng)灰色的僧袍披上肩頭時,李修緣聞到棉布上陽光的味道。他摸著光潔的頭頂,突然意識到那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已經(jīng)永遠消失了。
“今賜汝法名...“大主持停頓片刻,“允悲。“
李修緣,現(xiàn)在是允悲了,他跟著重重叩首。
儀式接近尾聲。
大主持將缽盂遞到他手中,銅缽沉甸甸的,邊緣磨得發(fā)亮。
李修緣學(xué)著其他僧人的樣子,將缽舉到眉心,看見缽底映著晃動的燭光,像一輪小小的滿月。
“汝等當(dāng)知...“大主持的聲音忽然變得極為洪亮:
“毗尼藏者,佛法壽命!“
李修緣跟著眾人頂禮三拜。
當(dāng)他最后一次直起身時,晨光正好穿過殿門,將佛像的金身映照得璀璨奪目。
他瞇起眼,恍惚間看到佛像嘴角似乎浮現(xiàn)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禮成!“
維那師一聲唱喝,鐘鼓齊鳴。
李修緣正要起身,忽然感覺膝蓋一陣刺痛。
他已經(jīng)跪了近兩個時辰。
只能強撐著站起來,新剃的頭皮被冷風(fēng)一激,渾身泛起細密的雞皮疙瘩。
大主持緩步走向每位新戒比丘,親手為他們系上戒牒。
“隨我來。“
大主持輕聲吩咐,引著新戒僧眾繞佛三匝。
繞到第三圈時,殿外突然傳來撲簌簌的聲響。
一只通體雪白的鴿子落在戒壇前的供桌上,歪著頭打量眾人。
眾人不由得停下腳步,只見那鴿子竟踱步到凈水瓶旁,低頭啜飲起來。
大主持微微一笑,示意眾人不必驚擾。
“這是戒壇瑞相。“引禮師低聲解釋:
“昔年道宣律師受戒時,曾有白鶴翔集。“
鴿子飲罷,振翅飛向殿梁。
眾僧繞佛三匝畢,依次離開寶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