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三年暮春，太極殿內鎏金銅鶴香爐中飄著龍腦香，二十八根朱漆盤龍柱間，文武百官朝服上的繡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耿懷攥著笏板的指節發白，他昨日在漕運衙門查到的賬本此刻正沉甸甸壓在袖中，那些用朱砂圈出的貪墨數字仿佛滲著血。

“啟稟陛下，”傅慎越班而出，烏紗帽翅隨動作輕顫，“楊大人所奏開運河之事，臣以為斷不可行。”他朗聲道，目光掃過丹陛上斜倚龍椅的楊廣，卻見天子正捏著一枚和田玉扳指把玩，眼角微垂似有倦意。

楊月的紫金魚袋在腰間晃了晃，他向前半步，長髯拂過胸前的瑞獸補子：“傅大人此言差矣。自晉室南渡以來，南北漕運不暢，若開永濟渠通涿郡，鑿通濟渠連江淮，天下糧帛旬月可至長安，此乃利在千秋的偉業！”殿中忽有微風掠過，將他袖口的金線暗紋吹得浮動，那是前日蜀地匠人新貢的蜀錦。

傅慎的靴跟在青磚上叩出脆響，他轉身向百官展開一幅卷軸，上面用粗墨勾勒著運河規劃圖：“楊大人可知，此渠若開，需征發民夫三百萬，耗銀以億計？更兼沿途官吏借役斂財——”他忽然提高聲音，“臣收到密報，其麾下幕僚吳明禮已在梁郡設局，凡想謀 canal監工之職者，需獻黃金百鎰、美姬三名！”

“放肆！”楊月的象牙笏板重重磕在御階上，驚得階下鸚鵡撲棱著翅膀亂叫，“此等污言穢語竟敢在金殿之上胡言！傅慎，你分明是嫉妒楊某建功——”

“夠了。”楊廣終于開口，玉扳指在掌心轉了兩圈，“朕問你，”他忽然盯著傅慎，丹鳳眼微瞇，“那吳明禮送的美女，可曾入了楊大人的府？”

殿內霎時寂靜如墳。耿懷看見楊月的喉結滾動，這位一向從容的工部尚書此刻額角滲出汗來：“陛下明鑒，臣素日只知奉公——”

“噗嗤。”楊廣忽然笑出聲，指節敲了敲龍椅扶手，“前日后宮送來的波斯貓兒，倒比你們這些臣子曉事。”他忽然站起身，明黃的龍袍掃過御案上堆積的奏疏，“吳明禮的美人、金子，早都抬進朕的庫房了。你們啊，”他甩袖時金鑲玉腰帶發出清脆聲響，“與其爭這些閑氣，不如想想怎么讓運河三個月內破土。退朝。”

銅鐘撞響時，耿懷看見傅慎攥緊的拳頭青筋暴起，楊月卻在殿門口與宦官低語，袖中露出半片金葉子。他摸了摸袖中的賬本，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在洛陽街頭，看見凍斃的流民被草席裹著抬出城，草席邊緣露出的腳趾，比這殿上的龍腦香還要白。

走出殿門時，春風卷起檐角銅鈴，耿懷聽見身后傅慎的腳步聲。兩人在日影里站定，相顧無言。遠處太液池的冰尚未化盡，一群烏鴉啞叫著掠過宮墻，將漫天柳絮剪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