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元年深秋，通濟渠水面浮著碎金般的落葉。楊廣憑欄俯瞰新造的龍舟“翔螭號“，朱漆甲板映著血色殘陽，十二重錦帆獵獵作響。他指尖摩挲著腰間玉帶，忽聞身后傳來綢緞窸窣聲。

“陛下圣明，此舟貫通南北，實乃天賜神器。“楊月蟒紋官袍拖過臺階，鷹隼般的目光掃過龍舟上的鎏金蟠龍，“只是這監造事宜......“

“傅慎何在？“楊廣突然打斷，看著運河中倒映的流云被船槳攪碎，“朕記得他曾上書諫言運河工期，倒要聽聽他見了這龍舟作何感想。“

楊月的瞳孔驟然收縮。三年前正是他在朝堂上構陷傅慎貪污河工糧餉，將其流放嶺南瘴癘之地。此刻他垂首笑道：“傅大人遠在千里，怕是無福得見此等盛景。“

“傳朕旨意，即刻召回傅慎。“楊廣轉身時衣擺帶起勁風，將案上的運河輿圖掀得嘩嘩作響，“楊卿輔佐朕籌備南巡，也要有人替朕盯著你。“

朔風卷著細雪掠過龍舟甲板時，傅慎已跪在楊廣面前。他的官服還帶著嶺南的霉味，額角的鞭痕在燭火下泛著暗紅。楊月倚在玉柱旁，把玩著鎏金錯銀的香爐，看著傅慎挺直的脊梁，忽然想起三年前將滾燙的烙鐵按在他背上時，這人也是這般沉默。

“傅卿可知朕為何召你？“楊廣轉動著嵌滿東珠的冕旒，目光在二人之間游移，“揚州瓊花將綻，朕要在那里會一會傳說中的洛水仙女。“

傅慎抬頭時，正對上楊月毒蛇吐信般的眼神。他叩首道：“陛下，運河初成，民力未復，此時......“

“夠了！“楊廣猛地拍案，震得青銅燈盞里的燭火劇烈搖晃，“傅卿只管輔佐楊卿籌備南巡，若再敢妄言，嶺南的瘴氣怕是還沒受夠！“

揚州的春天來得格外早。瓊花觀的白玉蘭開得鋪天蓋地，楊月卻在密室里摔碎了第七個茶盞。暗衛呈上的密報顯示，傅慎正在暗中查訪三年前河工失蹤案，那些被他誣陷致死的匠人名單，竟被傅慎偷偷藏在嶺南帶回的竹簡里。

“大人，傅慎去了瘦西湖。“一名黑衣人附在楊月耳邊低語，“說是要替陛下尋仙女蹤跡。“

楊月冷笑一聲，抓起案上的鴆酒揣入懷中。瘦西湖的晨霧還未散盡，他便看到傅慎立在畫舫船頭，手中握著半卷殘破的《洛神賦》。

“傅大人好雅興。“楊月的聲音驚飛了蘆葦叢中的白鷺，“只是這仙女之說，不過是陛下的黃粱美夢。“

傅慎緩緩轉身，晨光在他臉上刻下深深的陰影：“楊大人何嘗不是陛下的一場噩夢？“話音未落，楊月已抽出佩劍直刺面門。

劍鋒相擊的脆響驚破湖面寧靜。傅慎退至船舷，望著楊月腰間晃動的鴆酒葫蘆，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被灌下啞藥時，這人也曾露出同樣的獰笑。纏斗間，畫舫劇烈搖晃，楊月懷中的酒壺墜入湖中，在水面漾開詭異的墨色漣漪。

“報——“急促的馬蹄聲碾碎了揚州的春意。一名驛卒渾身浴血沖入行宮，“高麗聯合百濟、倭國，二十萬大軍已至遼東城下！“

楊廣手中的玉盞應聲而碎，瓊花汁液混著血珠在波斯地毯上蜿蜒成河。他望著窗外凋零的花瓣，忽然想起傅慎曾說“運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外患壓境，而朝堂之上，楊月與傅慎的暗斗早已將朝局攪得波譎云詭。

“起駕，回長安。“楊廣扯下冕旒上的東珠，任由它們滾落滿地，“告訴前線將士，朕的龍舟，也能載著千軍萬馬踏平遼東！“

暮色中，龍舟緩緩調轉船頭。傅慎站在船尾，看著揚州城的輪廓漸漸隱入蒼茫煙水。楊月立在他三步之外，腰間新換的酒壺在風中輕輕搖晃。運河的濁浪拍打著船舷，將這場權力的博弈，連同那個未竟的仙女傳說，一并卷入歷史的暗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