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三年暮春，洛陽宮城的銅鶴漏剛剛滴完卯時三刻的辰水，太極殿的鎏金獸首門便在吱呀聲中緩緩開啟。隋帝楊廣身著十二章紋袞服，在十六名持棨戟武士的簇擁下登上御座，冕旒隨步伐輕晃，遮住了他眼底尚未褪去的倦怠——三日前的西苑春游盛宴，直至丑時方散，此刻龍案上還擺著半盞未飲的醒酒湯，泛著淡淡的艾草苦味。

“吾皇萬歲萬萬歲！“百官山呼海嘯般的跪叩聲中，楊廣抬手揮了揮，金鑲玉的袖扣在燭火下閃過冷光。他掃過階下群臣，忽然注意到鴻臚寺卿宇文整的朝服上沾著幾點胭脂，不禁想起春游那日，這位愛卿曾醉倒在御花園的芍藥叢中，身旁躺著兩名新羅貢來的舞姬。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指尖叩擊著龍案上的《皇隋禮儀典》，封面上的燙金紋路被磨得發亮，顯是常被翻閱。

“陛下，“殿角忽然響起尖細的嗓音，掌管內廷的大監王義躬著身子趨前，手中的象牙笏板在抖個不停，“波斯國遣使求見，已在丹墀下候旨。“

楊廣挑眉，目光投向殿外。晨光中，果然看見兩名頭戴金冠的異邦使者，身后跟著一隊身著胡服的侍從，其中隱約可見兩名妙齡少女的身影，面紗下露出的眼尾上挑，竟似昨夜夢中的仙人。

“宣。“他輕揮衣袖，龍案上的西域琉璃筆筒里，狼毫筆桿上的寶石隨動作輕顫。

波斯使者踏入殿內，頓時響起一片衣料摩擦聲——他們的長袍上綴滿珍珠寶石，行走間叮咚作響，與隋官們莊重的寬袖大袍形成鮮明對比。為首的使者行過胡禮，用生硬的漢話開口：“外臣瑣羅亞斯德，參見大隋天子，愿陛下如阿胡拉·馬茲達般萬壽無疆。“

楊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忽然注意到使者身后的兩名少女：左邊的少女身著緋色錦袍，腰間懸著一柄彎刀，刀柄上的綠松石雕成展翅的鷹隼；右邊的少女則披著月白色紗麗，發間插著金箔打造的橄欖枝，面紗被殿內的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小巧的下巴和嫣紅的唇色。

“貴使遠道而來，所為何事？“楊廣端起案上的羊脂玉盞，卻發現里面盛的竟是昨夜的殘酒，不由得皺了皺眉。

瑣羅亞斯德又施一禮，聲音里帶上了幾分急切：“啟稟陛下，我波斯薩珊王朝與大隋通商已久，今有一事相求——近年阿拉伯人屢屢犯境，我王欲借大隋天威，懇請陛下...“

他的話忽然被一聲輕笑打斷。楊廣的目光仍停留在那兩名少女身上，手指摩挲著盞沿：“貴使帶來的這兩位...是何身份？“

瑣羅亞斯德一愣，慌忙轉身介紹：“回陛下，此乃我王的孿生侄女，左為阿爾達蘭公主，右為帕麗薩公主，因仰慕大隋風物，特隨臣前來...“

“仰慕風物？“楊廣忽然起身，冕旒劇烈晃動，驚得階下群臣齊齊俯首，“既如此，可留下在東宮暫住。朕會著尚儀局悉心教導禮儀，待學成之后，再送兩位公主回國如何？“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鴻臚寺卿宇文整猛地抬頭，與身旁的禮部侍郎對視一眼，卻見對方的臉色早已慘白如紙——波斯雖為藩屬，但若強留王室女眷，怕是要惹來西域諸國非議。

瑣羅亞斯德的額角沁出汗來，他偷眼望向兩位公主，見阿爾達蘭的手已按上刀柄，帕麗薩的面紗下則傳來輕輕的抽噎。忽然，他想起出發前國王的叮囑：“若事不可為，便以公主為質，換得大隋鐵騎...“于是牙一咬，屈膝跪倒：“陛下恩威遠播，我王定當感佩。只是這兩位公主年幼，還望陛下...“

“不必多言。“楊廣揮了揮手，兩名內監立刻會意，上前引著兩位少女向偏殿走去。帕麗薩經過御階時，面紗忽然飄落，露出一張驚為天人的面容：眉如遠黛，眼若秋水，眼角一顆朱砂痣恰似春日枝頭的一點紅杏。

殿外忽然傳來一聲鶴唳，楊廣望去，正見自己豢養的丹頂鶴在御花園中踱步，羽翅上的金粉在陽光下閃爍。他忽然想起春游那日采摘的丹桃花，花瓣上的露珠至今還養在琉璃瓶中，據說能永葆青春。

“關于貴國所求，“他重新落座，聲音里多了幾分不耐，“朕自有安排。你且先去鴻臚寺歇息，三日后聽旨。“

瑣羅亞斯德還欲再說，卻見殿內武士已按劍上前，只得叩首退下。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楊廣忽然轉向侍立一旁的內史侍郎虞世南：“傳旨，著尚儀局選十二名女官，專門教導波斯公主禮儀。另，東宮偏殿需重新布置，多用波斯紋樣的地毯與帷幔，莫讓公主們思鄉。“

虞世南提筆記錄，卻聽見楊廣忽然輕笑一聲，低不可聞地自語：“波斯的琉璃盞、胡旋舞，朕早已看膩了。倒是這兩位公主...倒像是從波斯毯上走下來的天人。“

殿外，春風卷起檐角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太極殿后的東宮里，帕麗薩正攥著阿爾達蘭的手，透過雕花窗欞望向天空——中原的天空湛藍如洗，偶有飛鳥掠過，卻比波斯高原的雄鷹溫順許多。她忽然想起臨行前母親的話：“女兒，你生來便是為家國聯姻的，莫要學你那愛上馬夫的姑姑...“

而在太極殿內，楊廣正展開西域地圖，指尖停在波斯所處的位置。那里的山脈被他用朱砂勾勒，宛如一條蜿蜒的巨龍。他忽然想起昨夜夢中的群仙，她們的霓裳羽衣上，似乎也繡著類似的紋路。

“陛下，“王義捧著金盤上前，盤中盛著西域進貢的葡萄乾，“那兩位公主已安置妥當，尚儀局問是否...“

“不必急。“楊廣抓起一把葡萄乾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開，“先讓她們學些中原的詩詞曲賦，待時機成熟...“他忽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朕要讓整個西域都知道，大隋的天威，不僅能貫通運河，更能征服人心。“

殿外，丹頂鶴忽然振翅高飛，掠過東宮的飛檐。帕麗薩抬頭望去，只見那白鶴的羽翅上似乎沾著點點金粉，恍若傳說中的仙鳥。她不知道，這金粉正是來自隋帝的御筆，每到春日，楊廣便會用摻了金粉的朱砂，在白鶴羽翅上書寫“天下太平“四字。

而在千里之外的波斯王宮，國王正對著東方焚香祈禱，希望他的兩個侄女能順利完成使命。卻不知，在洛陽宮的深處，一場關于權力、美色與野心的博弈，才剛剛拉開序幕。太極殿的銅漏仍在滴滴答答地走著，仿佛在為這盛世王朝倒計時——它不知道，自己漏下的每一滴水，都將成為壓垮帝國的最后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