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陳云淺自己玩兒，陳云舒收拾了碗筷，到廚房去洗碗。

擦干凈手，一扭頭看到蘇容正彎著腰，一手扶著灶臺，一手輕輕揉著自己的后腰。

看起來，這個世界的老媽的腰也不太好啊。

“媽，你腰不舒服？”陳云舒問。

蘇容直起身子，用手捶了捶腰地說：“沒事兒，剛才有點抻著了，歇一會就好。”

“你去沙發(fā)上躺著，我給你按按。”

“不用不用，你會按啥？”

“試試唄，總比不按的強吧。”陳云舒上前拉著蘇容的手臂，蘇容拗不過他，也確實覺得腰酸得厲害，便順勢在沙發(fā)上趴下了。

陳云舒在她身后，替她按了起來。

剛開始，他還有點生疏，力道也不敢用太大。

“媽，你要疼就說啊。”

“挺好。”蘇容心里暖暖的，“不疼。”

陳云舒慢慢找到了一些肌肉特別緊張的地方，試著揉、捏、推，一點一點地放松那些僵硬的肌肉。

隨著他的動作，蘇容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時不時地發(fā)出輕微的“嘶”聲，但更多的是一種舒緩過后的嘆息。

陳云舒邊按邊問：“有沒有舒服一點？”

蘇容閉著眼睛，嘴里應(yīng)著：“嗯，好像是輕了點兒。”

陳云舒手底按著，又詢問起了“爺就是狂”。

年少輕狂：“@爺就是狂，你媽媽也會腰疼啊，沒打算做手術(shù)嗎？”

爺就是狂：“我早就勸過她了，可她不肯。”

年少輕狂：“你有沒有試過，像我那樣用成績進(jìn)步來交換？”

爺就是狂：“試過，沒用。”

年少輕狂：“為什么？？”

勾股定理：“笨，因為他家的情況和我們不一樣。”

陳云舒驀地恍然。是了，爸爸去世，家里的擔(dān)子就全壓在蘇容一個人的身上，她更加不可能放心去做手術(shù)了。

年少輕狂：“那怎么辦？難道讓老媽的腰一直這么疼下去？”

爺就是狂：“不會，我已經(jīng)想好了，等高中讀完就去找個工作，攢些錢讓她去做手術(shù)。”

勾股定理：“你不讀大學(xué)了？”

爺就是狂：“嗯，就算考上了，每年的學(xué)費生活費也不便宜。將來淺淺讀書還要花錢呢，還不如直接上班掙錢。何況我這成績，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學(xué)。”

陳云舒怔了會兒，心中忽地涌出一個猜測。

年少輕狂：“那個，該不會是因為這個，你故意不好好讀書吧？”

爺就是狂：“……也算有一部分原因吧，你別和我媽說。”

年少輕狂：“那，你自己真的甘心嗎？”

爺就是狂：“甘心不甘心也就這樣了。比起我自己，我更想讓她們好起來。行了，不說了，我去幫爸干活了，我要抓緊時間和他多相處會兒。”

陳云舒擰著眉，不做聲了。

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么。

“爺就是狂”和他雖然名義上算是兩個平行世界，但這個世界的蘇容也好、陳云淺也好，幾乎都和他自己的媽媽妹妹一模一樣。

他同樣希望她們能過得好好的。

只是，他能做點什么，來幫助他們呢？

最好是能幫家里掙一些錢，而且這些錢要夠多。只要經(jīng)濟(jì)寬裕，蘇容應(yīng)該就不會再拒絕手術(shù)了。

可他自己才十六歲，哪有什么路子能掙錢？更別提掙大一筆錢了。

這是個難題，得好好琢磨琢磨……

下午三點多，蘇容就開始收拾東西準(zhǔn)備出攤了。

陳云舒和她一起把東西搬進(jìn)車，再帶上陳云淺，四點多，就到了夜市。

這時候夜市剛開始營業(yè)，早點來才能占一個好位置。

忙活了一陣兒，看看時間也快五點半了，蘇容掏出五十塊錢，塞給陳云舒說，“你帶先你妹妹去吃點東西，再給我也隨便打包一份。”

“好。”陳云舒接過錢，問陳云淺，“想吃什么？”

陳云淺大聲說：“炒米線！要加肉肉的！”

旁邊就有家賣炒飯炒面炒米線啥的，陳云舒正要帶著陳云淺過去，一抬眼，余光中又瞥到了一個陌生又有點讓人熟悉的身影。

段冰站在不遠(yuǎn)處，旁邊牽著他妹妹段悠。他似乎有點不自在，眼神到處飄，就是沒往他們這邊看。

但從站位和表情來看，很明顯是來找他們的。

陳云舒朝他們走了過去，說：“有事兒嗎？”

段冰這才扭頭看了過來，一副茫然的樣子：“什么？”

“我問你有事嗎？”陳云舒耐著性子地問。

“我沒事。”

“哦，那我?guī)颐萌コ詵|西了。”

見他要走，段冰又立即開口，“等下！”

陳云舒停下來。

段冰嘆了口氣，“……我沒事，但我妹妹她想來。”

這時，陳云淺也看到了他們，噠噠噠跑過來，拉住了段悠的手，樂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姐姐，你真來啦！”

和昨天不一樣，今天的段悠身上和臉上都挺干凈，一眼看就是個挺清秀的小姑娘，和段冰還長得有點像。

過了幾秒，她才慢慢地點了下頭，開口：“答應(yīng)。”

陳云淺一愣：“答應(yīng)？什么答應(yīng)？”

段冰彎下腰，看著妹妹，有些無奈地說：“悠悠啊，哥哥和你說過好多次了，說話得說完整一點，不然別人聽不懂的。”

段悠閉著嘴，又回到了一聲不吭的狀態(tài)。

段冰搖搖頭，對陳云淺解釋道：“她的意思是，她答應(yīng)了你要來，就必須來。”

陳云舒笑了：“你妹還怪惜字如金的。”

段冰沒做聲。

“你和你妹吃過晚飯沒？”陳云舒又扭頭，沖段冰問了聲。

段冰不明其意，搖了搖頭。

“正好我和我妹也沒吃，一起吃吧。”陳云舒說。

段冰還沒說話，陳云淺已經(jīng)拉著段悠跑到了那家炒米線的地方。

他也只能跟了過去。

四個人各點了一份炒米線，陳云舒又額外要了份打包的。這家的炒米線分量挺足，陳云淺和段悠吃不完一整份，不過有陳云舒和段冰在，自然不用考慮這問題。

沒多久，炒米線上來了，還送了四碗紫菜湯。

筷筒靠近陳云舒，他從里面抽出四雙，一人遞了一雙。

陳云淺還不太會用筷子，但挑下米線還是可以的。

至于里面的配菜，比如雞蛋和火腿腸，她就會用勺子來吃，總之，她是很能干噠！

“小妹妹，來，筷子給你。”陳云舒將一雙筷子遞給段悠。

段悠接過來后，略點下頭，應(yīng)該是在表示“謝謝”。

陳云舒隨口說：“你又不是不會說話，怎么老這么安靜呢？不愛說話啊？”

“……她不是不愛說話，”段冰沉默了一會兒，猶豫了片刻，才繼續(xù)說，“她是HFA。”

陳云舒一怔。

HFA？

他沒帶手機，干脆在另世我里問了一聲。

幾秒后，勾股定理回答了。

勾股定理：“HFA，是High-Functioning Autism的縮寫，中文叫高功能自閉癥。”

“高功能……”陳云舒忍不住抬頭看了段悠一眼，好在反應(yīng)夠快，及時收回目光，避免被段冰把他的腦袋按米線里，又扭頭看了一眼臉色不太愉快的段冰。

“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知道了。”

段冰沉著臉“嗯。”了一聲。

段悠對兩人的對話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低著頭，專注地盯盤子里的炒米線，用筷子輕輕撥弄。

段冰注意到妹妹的動作，輕聲說：“悠悠，吃吧，不燙了。”

段悠這才慢慢地夾起一小撮米線，送進(jìn)嘴里，咀嚼的速度很慢，表情也很平靜，看不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陳云淺吃了幾口后，想起段悠，問：“姐姐，好吃嗎？”

段悠點了下頭，繼續(xù)以她自己的節(jié)奏吃著。

段冰去找老板要了個碗，將他那份米線里的雞蛋都挑出來，放進(jìn)碗中，再遞給段悠，溫聲說，“來，雞蛋給你。”又將她盤子里的豆芽一根根地夾到他自己盤子里。

做完這事，他才和陳云舒解釋，“她喜歡吃雞蛋，但不太愛吃豆芽。”

陳云舒笑了一下：“你是個好哥哥。”

陳云淺耳尖，大聲說：“不對，你才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陳云舒樂了：“那也不可能就我一個好哥哥啊，別人的哥哥當(dāng)然也有好的。”

小團(tuán)子神情嚴(yán)肅地思考了會兒，勉強算是同意了，“那也行，不過我的哥哥還是最好的！第一好，比第二名好很多很多的那種！”

米線吃到一半，段冰又說：“昨天的事情，謝謝你們了。”

“沒事，”陳云舒端起旁邊的紫菜湯，喝了一口，說，“不過，下次你可得當(dāng)心一點了，別再讓她一個人跑出來。昨天她被幾個小孩兒欺負(fù)也不還手，我看不過去，才管了閑事。”

“昨天她敲我房門，我沒開，她大發(fā)脾氣就跑出去了，”段冰嘆了口氣，“以前也有過兩次，但她沒跑太遠(yuǎn)。沒想到昨天跑到這邊來了，我和爸媽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她，嚇?biāo)牢伊耍院蟛粫恕！?

“她敲門你為什么不開？”陳云舒好奇地問。

“我在看電影。”

“電影？那有什么不能開門的？”

段冰看了他一眼，“日本的。”

“……哦。”

這話題再延伸下去未免有點尷尬和不太合適，于是兩個人都沉默了，不再說話，繼續(xù)對付米線。

段冰先吃完，他走過去問老板：“一份是七塊錢，五份三十五，對吧？”

老板說：“對。”

段冰掃碼，付了三十五塊，轉(zhuǎn)身走回來。

“你付你們的就行了，怎么連我們的也付了？”聽到提示到賬的女聲，陳云舒有點意外，不是因為錢，而是覺得段冰這個人看上去挺冷淡的，怎么突然做了這么個人情。

段冰坐下，目光轉(zhuǎn)到自己妹妹身上，遲疑了一下，說：“其實……我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啊？”

段冰沉默了幾秒，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般地開口：“我妹妹……她好像挺喜歡你妹妹的。”

陳云舒看了看段悠，段悠還是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吃著，陳云淺和她說話都沒回答過一句，哪里看得出喜歡陳云淺的樣子？

“喜歡嗎？看不出來啊。”

“她的表現(xiàn)方式可能跟別人不一樣。昨天她回家之后，說了好幾次，‘妹妹’。”段冰頓了頓，接著道，“今天一早，她就非讓我?guī)齺碚夷銈儯故袥]人，晚上我們已經(jīng)是第二次來了。”

“醫(yī)生說，悠悠年齡還小，病情也不算太嚴(yán)重，如果能保持多和同齡人交往，也許能得到改善。所以，我想讓你妹妹和她交個朋友，最好能經(jīng)常在一塊兒玩，也許能對她有幫助。”

說到這里，他往前傾了傾身子，鄭重地看著陳云舒：“只要你答應(yīng)，以后我什么都聽你的！怎么樣？”

陳云舒咽下嘴里的米線，笑了笑：“不就是想讓你妹和我妹玩兒嘛，不用搞得這么夸張吧？”

段冰卻沒笑，眼睛還是盯著陳云舒。

“我沒夸張。悠悠的狀況……醫(yī)生說，社交對她很重要。我們試了很多辦法，但效果都不好。昨天她回來的樣子，我從來沒見過，好像真的很開心，念了好幾次‘妹妹’。我爸媽和我都覺得，這也許是個機會。”

陳云舒猶豫了下。

看起來，這哥們?yōu)榱俗约好妹茫腔沓鋈チ恕Q了平時，他肯定一口就答應(yīng)了，無非就是讓自己妹妹多一個玩伴，何樂而不為？

但問題是，他說了不算啊！

現(xiàn)在他占據(jù)的是“爺就是狂”的身子，而上次“爺就是狂”還和他打架來著呢！

他要是貿(mào)然應(yīng)承下來，回頭“爺就是狂”不樂意，就麻煩了。

想到這里，陳云舒摸了摸鼻梁，“你別說話，讓我考慮一下……”

段冰不做聲了。

年少輕狂：“@爺就是狂，急事！”

爺就是狂：“？”

年少輕狂：“你還記得上次和你打架那哥們嗎？”

爺就是狂：“段冰啊？他咋了？不會又來找麻煩了吧！你先躲著，回頭等我回去揍他！”

年少輕狂：“沒打架沒打架，是這樣，昨天……”

陳云舒飛快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年少輕狂：“你看能答應(yīng)不？”

爺就是狂：“這樣啊，那行吧。”

陳云舒不放心，又確認(rèn)了句。

年少輕狂：“你的意思是，答應(yīng)了？”

爺就是狂：“嗯。”

陳云舒放了心，抬頭沖段冰揚了下下巴，笑道：“行，我妹妹幾乎每個晚上都在這邊，你們要是想找她玩，到時直接過來好了。”

段冰沒想到他答應(yīng)得這么痛快，明顯地楞了一下后，眼里才閃過一絲驚喜。

“真的？”

“煮的。”

“……”過了兩秒，段冰咳了一聲：“你不太適合說冷笑話。”

陳云舒不服氣：“是你不懂欣賞，有人可覺得我的冷笑話很好笑。”

段冰：“哦。”

吃過晚飯，兩個小丫頭就在鹵味攤旁邊玩了起來，當(dāng)然，都是陳云淺充當(dāng)主角，或者說，是她在單方面地在釋放熱情，拉著段悠的小手，嘴里嘰里咕嚕的說個不停。段悠仍舊安安靜靜，偶爾才“嗯。”上一聲。

段冰看著這一幕，心中微松，忽地想到什么，走到一邊，拿出了手機。

過了十幾分鐘，六七個男生從夜市入口的方向跑了過來。

等看到段冰，就紛紛地喊了起來。

“冰哥！”

“把我們叫來這里，有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