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

一路閑聊，王萬春對牛大膽非常坦誠，沒有藏著掖著，句句掏心窩子。

他是真的想讓牛大膽今后幫襯他。

其實除了先前說的那些原因外，牛大膽在村里有叫人眼熱的好人緣，也是重要加分項。

這小子生得一副憨厚樣，濃眉大眼透著實誠，連說話都帶著股莊稼人特有的熱乎勁兒。

村里老老少少見了他，沒有不樂意搭句話的。

世道變化，王萬春對將來也沒底。

有牛大膽這種人緣好、八面玲瓏的的人幫襯著處理人和事，今后他的壓力會小很多。

……

麥香村離縣城不遠，一個多小時就到了，路上倒也安穩，沒發生什么意外。

曹州縣。

位于魯蘇豫皖四省交界，歷史久遠，曾有“天下之中”的美譽。

這里是歷史上的黃河泛濫重災區，也是兵家必爭之地。

硝煙還未散去，斑駁老舊的城墻上布滿了彈孔，城外戰壕猶在。

城門口已擠滿賣菜運糧的鄉民，推車吱呀，人聲鼎沸。

戒嚴還未解除，進進出出查得很嚴。

王萬春帶了介紹信，和牛大膽跟著人群向前蠕動，堵了一刻鐘才順利進城。

天光大亮，朝陽躍出山巔。

街市蘇醒。

人聲鼎沸中卻見污水橫流，垃圾成山，蠅蟲嗡嗡盤旋，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腐臭氣息。

道路兩側的屋舍低矮破舊，亂搭亂建的棚戶雜亂無章地擠占著本就不寬敞的空間。

路邊有許多攤販，吆喝聲此起彼伏。

牛大膽牽著牛車緩步前行，東張西望。

王萬春和他并排著走，也在默默打量城里的變化。

變化還是很大的，街上窮人多了些，富人少見，欺行霸市、吆五喝六的人物銷聲匿跡。

每隔一段距離，還能看到有專人在清掃垃圾，四處多了許多新的橫幅和大字。

整個城市，給人一種欣欣向榮、朝氣蓬勃的感覺。

“往右邊走，到縣衙那邊。”王萬春收回目光提醒道。

牛大膽點點頭，牽著牛車往右拐，開口道：

“城里的物資供應還是很緊張啊，各種店鋪門口都排著隊。”

“千頭萬緒，物價平抑需要時間，不是一兩天就能解決的。”王萬春沉吟道。

牛大膽問：“你帶錢沒有？”

“帶了兩塊大洋，你想買東西？”王萬春回道。

牛大膽說：“我爹咳嗽的厲害，想買幾個雪梨回去，熬雪梨枇杷湯止咳。”

“雪梨好買，等辦完正事，咱們再四處逛逛。”王萬春微笑道。

兩人一路閑聊，不一會兒就到了縣衙門口。

縣衙大樓主體為三層磚混結構，立面采用仿古垂花門裝飾，頂層設鐘樓。

既保留了傳統的建筑形式，又融入了西式風格。

王萬春拿著介紹信，上前和崗哨溝通，很快就對牛大膽招手，示意他牽著牛車跟上。

縣衙院子很大，角落有馬廄，有兩個戰士值班。

牛大膽把牛車牽過去，兩個戰士熱情迎接，并給他發了張木牌憑證。

“我們好像來早了，沒看到熟人。”王萬春伸頭看了眼木牌，上面寫著八號。

牛大膽問道：“那咱們在這兒等？”

“不用，剛在門口問過，直接去會堂。”王萬春微笑道。

兩人安置好牛車后，直接前往會堂，路上有標牌指引，倒是知道怎么走。

縣衙的人都穿著軍裝，背長槍的是戰士，腰間別手槍的是干部，很好辨認。

會堂是一個中式大殿，門口依然有崗哨執勤。

還有段距離，王萬春突然看到熟人，大聲喊道：“周隊長！”

又對牛大膽急切道：“走，周隊長在那兒，咱們趕緊過去。”

兩人跑步上前。

周老虎原名周義虎，聽到喊聲，回頭看去，古銅色的臉上露出微笑，腳步停下等待。

他身材高大，穿著褪色的軍裝，背脊挺直，五官剛毅。

濃黑的眉毛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眼角微微下垂，透著幾分溫和。

“周隊長，好久沒看到你了！”王萬春上前，喜笑顏開伸出雙手。

周老虎和他握手，和顏悅色道：“萬春同志，這么早就過來，辛苦了！”

“不辛苦！看到周隊長后，我渾身是勁兒。”王萬春笑容滿面道。

接著他又把牛大膽介紹認識：“這是我們村的牛有草，周隊長可還有印象？”

“咋沒有印象？印象可深刻了，膽子大，力氣也大，關鍵是非常擁護咱們子弟兵！”

周老虎笑呵呵道，對牛大膽伸出雙手：“有草同志，好久不見。”

“周隊長好！您看上去還是那么親切。”牛大膽雙眼暗紅，神色激動。

周老虎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

“來之前還好好拾掇了？看上去年輕不少，甚至比以前壯實許多，精神頭也好。”

“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子弟兵盼來了，能不精神嗎？”

牛大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露出憨厚的笑容。

王萬春笑道：“周隊長不知道，他昨天才成親呢！”

“是嗎？散會后別急著走，我得補上一份賀禮。”周老虎對牛大膽笑著說。

三人寒暄敘舊一陣，周老虎帶著兩人前往會堂。

王萬春趁機跟周老虎說了牛大膽會識字算術的事兒，周老虎聽了非常高興。

不管是王萬春，還是牛大膽，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有他倆在村里協助，將來去麥香村工作時，能夠事半功倍。

“不出意外的話，今后我會帶隊去你們麥香村。”周老虎透露。

王萬春打聽道：“什么時候能去？鄉親們可都十分期盼呢！”

“還沒定，至少要等齊州那邊穩定下來，才能統一開展工作。”周老虎回道。

王萬春說：“齊州可不好打啊，這么說的話，還得拖幾個月？”

“嗯，搞不好到秋天去了。”周老虎點頭道。

王萬春若有所思，待回過神來后，又問道：“那我們今天過來，是個什么章程？”

“參加學習培訓啊，學習東北那邊分地的先進經驗。”周老虎微笑道。

接著對牛大膽說：“有草既然識字，一定要好好學，將來大有作為。”

“謝謝周隊長提點，我會用心學習的。”牛大膽連忙道，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

進了會堂后，門邊有辦事員候著。

三人上前簽到，周老虎見牛大膽寫的字龍飛鳳舞，放下心來，滿意點頭。

簽到時，每人領了一個本子，一支鋼筆，一瓶墨水。

會堂里已經坐了不少人，長條木凳被磨得發亮。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地照進來，空氣中的灰塵在光柱里緩緩浮動。

前排幾個穿軍裝的人正在低聲交談，不時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周老虎領著王萬春和牛大膽，找了位置坐下，小聲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