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庭前寂寂。
許知秋獨坐石階,一瓣海棠隨風而落,恰恰停于他掌心。
他指尖無意識地一顫,忽覺此景熟悉——
恍惚間,他竟見一道身影斜倚朱欄,那人唇角噙著三分笑,七分戲謔,正是少年時顧錦江的模樣。
許知秋的思緒不由回到了她十二歲那年。
那時的顧府后院海棠花開得正盛。
她騎在墻頭上,海棠花塞滿了腰間荷包,忽然一陣風吹過,她腳下一滑,整個人栽進了顧家后院。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她跌進了一個帶著墨香的懷抱,睜開眼,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眸子。
“許家小姐這是要做賊?”顧錦江的聲音里帶著少年特有的溫潤。
許知秋慌忙起身,發間的海棠花瓣簌簌落下,正巧掉進他手邊的硯臺里,弄花了他的《春溪圖》。
“我......”她看著毀掉的畫作,虎牙不自覺地咬著下唇,“我爹賠你。”
顧錦江嘴角微揚,執筆蘸了朱砂,在她裙角處添了只蝴蝶,“不必,咱倆扯平了。”
那時的許知秋不知道,這幅畫是他要呈給太子的。
陽光透過樹枝丫,在石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許知秋注意到顧錦江的袖口沾了綠汁,在雪白的宣紙上暈開,像一汪小小的春潭。
“蝴蝶為什么是紅的?”她指著裙角問。
顧錦江的筆尖頓了頓,硯臺里的墨汁忽然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因為你翻墻時......”筆桿輕點她的鼻尖,“這兒蹭了海棠花。”
許知秋這才想起自己偷摘了顧夫人最愛的海棠花,慌忙去擦鼻子,卻抹了滿臉朱砂。
顧錦江笑出聲來,從袖中取出帕子遞給她,“擦擦吧,小花貓。”
三日后,太子撫著《春溪圖》上那抹突兀的朱蝶,竟大笑,“顧卿這神來之筆的確是妙啊!”
沒人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朱蝶,而是許知秋裙上浸出的——初潮的血。
太子指尖摩挲著畫上那抹朱砂,忽然“咦”了一聲。
“這蝶翅的紋理...”他瞇起眼,手指刮過畫面,帶起一絲暗紅湊近鼻尖,“竟有股子鐵銹腥氣?”
顧錦江的脊背瞬間繃緊,官袍下的手攥得骨節發白——那根本不是顏料,而是三日前許知秋初潮時,浸透衣裙的血。
當時少女慌亂中摔進他懷里,裙上溫熱透過春衫,燙得他險些失手打翻硯臺。
“殿下明鑒。”他突然撩袍跪地,“臣......”
話未說完,太子突然大笑,隨手將畫軸擲給身旁的曲將軍,“愛卿聞聞,這可是邊關將士最熟悉的……”他手指輕敲畫中蝶翅,“止血草的味道?”
滿朝文武頓時哄笑,曲將軍接過畫軸的瞬間,拇指恰好按在蝶翅邊緣。
顧錦江垂首行禮,借著袍袖遮掩,將掌心冷汗抹在腿上。
當他再抬頭時,面上已換上世家子慣有的溫潤笑意,“不過是摻了朱砂的南詔胭脂。”他咬字極輕,卻在“南詔”二字上落了重音,“聽聞曲將軍上月進獻的‘醉芙蓉’,連貴妃娘娘都贊不絕口?”
曲將軍的絡腮胡猛地一顫,他捧著畫軸的手突然暴起青筋,那盒嵌金絲的胭脂匣子,此刻正在他嫡女曲元芝的妝奩里躺著。
曲將軍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突然將畫軸攥得死緊,“顧大人說笑了,這確是......止血草。”
太子忽然撫掌大笑,“好好好!”他意味深長地掃過二人,“那就賜給曲將軍吧。”
當夜,曲府祠堂傳來凄厲慘叫——
曲元芝跪在祖宗牌位前,雙手被鐵鏈鎖住,她面前擺著那盒嵌金絲的南詔胭脂。
“說!”曲將軍的鞭子抽在地上,“這胭脂哪來的?”
“女兒......女兒不知......”曲元芝顫抖著回答。
鞭子狠狠抽在她背上,“太子今日在朝堂上暗示,這胭脂里摻了南詔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