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影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用還能動的左手死死摳住冰冷的地面，拖著幾乎報廢的右臂和血流不止的左肩，如同一條瀕死的蠕蟲，用盡全身每一絲力氣，在雜草和碎石中，一寸一寸，極其艱難地、無比緩慢地，向著墻角那被瓦礫半掩的枯槁身影……爬去！每挪動一寸，都留下一條刺目的血痕。
冰藍(lán)色的眼眸里，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決絕。冰冷的碎石和瓦礫硌著身體，每一次微弱的挪動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尤其是右臂和左肩，如同被無數(shù)燒紅的鐵釬反復(fù)穿刺。
鮮血從傷口不斷滲出，在身下的塵土中拖曳出長長的、暗紅的痕跡。影的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眩暈邊緣反復(fù)沉浮，視野模糊，耳邊是尖銳的嗡鳴。但他依舊死死盯著前方墻角處那被瓦礫半掩的身影。慧明枯槁的身體一動不動，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最后一點(diǎn)火星，隨時可能熄滅。
爬！必須爬過去！這個念頭如同唯一的錨點(diǎn)，支撐著他破碎的意志。他用左手肘和膝蓋在冰冷的地面上奮力地、極其笨拙地向前蹭動。指甲在粗糙的泥土和碎石上摳挖，斷裂出血，但他渾然不覺。
距離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縮短。十步……八步……五步……終于，他爬到了慧明身邊。濃重的血腥味和塵土味混合在一起。影喘息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伸出沾滿血污和泥土的左手，顫抖著，拂開覆蓋在慧明身上的幾塊碎石和瓦片。
慧明的臉色灰敗如金紙，嘴唇干裂發(fā)紫，嘴角殘留著暗紅的血跡。渾濁的眼睛緊閉著，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破舊僧袍，被鮮血和塵土染得污穢不堪。
影看著這張枯槁瀕死的臉，冰藍(lán)色的瞳孔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痛苦、茫然、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無措。他該怎么做？他不懂醫(yī)術(shù)，不懂救人。他只會殺戮，只會帶來死亡。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慧明枯瘦的脖頸處，似乎掛著什么東西。那是一條極其不起眼的、用幾股褪色麻線編織而成的粗糙細(xì)繩。
細(xì)繩之下，緊貼著老僧嶙峋的鎖骨，是一顆顆小小的、深褐色的、毫不起眼的圓珠，大部分被僧袍遮掩，只露出末端幾顆。
是佛珠？影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概念。他曾在山林中遠(yuǎn)遠(yuǎn)見過游方僧人佩戴過類似的東西，象征著某種……信念？一個念頭如同鬼使神差般浮現(xiàn)——帶上它！帶上這老和尚和他的……念想！
影不再猶豫。他用左手極其小心地、笨拙地避開慧明脖頸上的傷口，輕輕勾住那根粗糙的麻繩，微微一用力。啪嗒。細(xì)繩應(yīng)聲而斷。一串約莫二十來顆、顏色深褐、表面光滑卻布滿細(xì)微劃痕、散發(fā)著淡淡陳舊木質(zhì)氣息的佛珠，落入他沾滿血污的掌心。
入手微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潤感，與他體內(nèi)狂暴的妖力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沒有引起排斥。影緊緊攥住這串佛珠，仿佛抓住了某種虛無縹緲的憑證。然后，他咬緊牙關(guān)，將殘存的所有意志力都壓榨出來！他伸出左臂，不顧劇痛，極其艱難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將慧明枯槁、輕飄飄得幾乎沒有重量的身體，從瓦礫中拖拽出來。老僧的身體軟綿綿地倚靠在他同樣傷痕累累的身上，冰冷的體溫透過襤褸的衣衫傳來。
背起他！影掙扎著，用左臂支撐，右臂無力地垂著，左肩的傷口因?yàn)橛昧υ俅斡砍鲺r血。他嘗試了兩次，才終于以半跪的姿態(tài)，將慧明枯槁的身體，極其勉強(qiáng)地、歪斜地背負(fù)在自己同樣搖搖欲墜的背上！慧明的頭顱無力地垂在他的頸側(cè)，稀疏的白發(fā)蹭著他的臉頰，帶來一種冰冷的、屬于死亡的觸感。
站起！這是最艱難的一步。身體的劇痛和失血的虛弱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
他嘗試著弓起腰背，用左腿發(fā)力，左臂死死反扣住背上慧明的身體，如同負(fù)山般，一點(diǎn)一點(diǎn)，極其緩慢、極其痛苦地……站了起來！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亂冒！他踉蹌了一下，幾乎栽倒！
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用劇痛刺激著即將渙散的意識！不能倒！絕不能倒在這里！影背著慧明枯槁的身體，如同背負(fù)著一座無形的墓碑，踉踉蹌蹌地，一步一步，向著寺廟大門處那個被他用生命撞開的、巨大的、通往自由的豁口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zé)o比，在布滿碎石和血污的地面上留下深深淺淺、帶著血跡的腳印。左肩的鮮血順著破爛的衣襟滴落，砸在地上，綻開一朵朵小小的血花。豁口外，是清晨微涼的、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是連綿起伏、云霧繚繞的莽莽青山。那是他逃離的來路，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歸途。
就在他即將踏出豁口，踏入山林陰影的瞬間——“在……在那邊！妖怪……妖怪背著老和尚跑了！”一個驚恐顫抖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從山下村子的方向傳來！顯然，逃回去的村民搬來了更多的“救兵”，或者只是遠(yuǎn)遠(yuǎn)窺探的膽大者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蹤跡！影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回頭。他只是將背上那冰冷輕飄的身體向上托了托，冰藍(lán)色的瞳孔里，最后一絲屬于人間的情緒——無論是恨意還是茫然——都徹底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和決絕。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帶著一身淋漓的鮮血和背負(fù)的枯槁老僧，一步，一步，堅(jiān)定而沉默地，踏入了山林茂密的陰影之中，很快便消失無蹤。只留下身后那座徹底坍塌、煙塵彌漫的破敗古剎，和山下隱約傳來的、充滿了恐懼與愚昧的喧囂。山風(fēng)穿過豁口，卷起地上的塵土和幾片沾血的落葉，打著旋兒，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一串深褐色的、不起眼的佛珠，不知何時從影緊握的左手指縫間滑落了一顆，靜靜地躺在豁口邊緣的碎石和血跡之中，被初升的陽光鍍上了一層微弱的、暖金色的光暈，如同一個沉默的句點(diǎn)，也像一粒等待被拾起的……緣起之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