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

南楚，江州。

官道旁的酒肆支著茅草棚子，擺了七八張方桌。坐著往來的客商，也有帶著兵器的江湖客。背劍的比帶刀的要多，鞘上多有裝飾點綴。

沈硯和公孫離選了張靠邊的桌子。

點了酒菜，內窺識海。

識海中的大衍天機羅盤，朱雀紋路泛著淡淡紅光。香篆依然在燃燒，發出崩裂似的聲響。煙氣依然時而觸手猙獰，時而化作末日倒計時。

【二十九年二百七十五天】

“香篆燃燒速度變慢，過去三個多月，倒計時只延續七十多天?？梢娗帻垰w位，推遲了末日時限。但是……”沈硯沒感覺輕松。

“燃燒并未停止，末日注定來臨。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早十年晚十年沒多大區別?！?

神識從識海中收回，沈硯又看了眼左臂。

左臂的小天地內波濤澎湃，但穹頂星宿卻十分黯淡。得了青龍之力這些時日里，依然沒有看到點化的契機。

店家端來幾盤小菜，拿兩只碗里斟上酒。

“清香綿口，還有絲甘甜。”沈硯淺啜一口，“路邊小店有這樣的酒水，倒是難得?！?

店家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別看小店簡陋，卻是老字號。這釀酒的手藝，已經是第七代了。哪怕是城里的貴人，也時常會過來飲上幾盞?！?

“一江之隔，兩方世界?！鄙虺幭肫鹑渭依系?，又看了看四周。

幾個孩童正在不遠處玩耍，清脆的笑聲隨風傳來。小販挑著擔子走過，銅鈴叮當作響。郊外這般祥和，在中原實不多見。

“有長江天險，何其幸運?！惫珜O離十分感慨，“天下再怎么亂，南楚也鼓樂升平?！?

“未必。”沈硯指尖輕叩酒杯，“只怕有些劫難，是長江擋不住的。”

“此言差矣?！北硨ι虺幍泥徸袔讉€江湖客，聽見二人言語，其中女子忍不住插言，“我南楚的太平日子，可不全仗大江天險?！?

說話的女子一襲紅衣，眉宇間盡限英氣。

“我過江去過天順，再北去過代朔。雖說民風各有不同，但南楚最是溫和。哪怕是江湖人，也多與人為善?！?

“此言在理?！蓖拇鬂h附和，“就拿挑戰比武來說，輸贏抱拳一笑。要放在北地，多數時候是要見血的?！?

“記得多年前，北地劍魁來過江挑戰江南劍首，落敗后全身而退?！奔t衣女子接著道，“可挑戰劍魁的人，落敗就會少只手。那等暴戾之事，南楚可是不多見?！?

“是么？”公孫離眨了眨眼，細聲問道，“聽說南楚有個血衣盟，莫不是假的？”

鄰座幾人面露尷尬。

南楚血衣盟，江湖公認最大的殺手集團。只要給他們錢，沒有不敢殺的。最出名的一次，就是殺了南楚康王的獨子。

“江湖魚龍混雜，血衣盟只是個例?！奔t衣女子傲然，“真要說的話，江州漕幫更有代表性?！?

“沒錯?！贝鬂h立刻附和，“漕幫每月都會擺下英雄擂，以武會友結交天下英雄。兩位若有興趣，可去湊湊熱鬧?！?

紅衣女子沒再言語，只管飲酒。

“不了不了?！惫珜O離連連擺手，“我劍法粗糙，萬一不留神，傷了漕幫好漢，壞規矩就不好了。”

“呵，小姑娘，你大可試試看。”大漢表情不善起來。

“你想打架？”公孫離按住傘柄。

背坐的沈硯福至心靈，輕輕晃動手中酒杯。

“南人北客論江湖，青龍主水酒通幽?！?

青龍小天地內海浪翻騰，七宿中的氐宿光芒耀眼。一縷青氣自指尖溢出，如煙似霧，悄然融入酒中。

酒香越發醇厚，仿佛凝聚的芬芳。碗中酒水無風自動，竟自行旋轉起來，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隱約有龍影游動，細看卻又消失。只余酒香愈發清遠，沁人心脾。

“公子？”公孫離注意到異常。

沈硯不語，指尖輕點。

一滴酒水躍出，懸浮在半空，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折射出光芒。

酒肆中的嘈雜聲似乎遠去，懸浮的水滴開始變幻形狀。

時而如葉，時而如蓮，最后化作寸許水龍，在空中蜿蜒游動。龍身透明，卻隱隱透著青光。

“青龍七宿，氐宿為龍爪，主生機……”沈硯內窺小天地里的閃耀星宿，“江湖論道，一醉通幽。此術，便喚‘氐宿·江湖醉’。”

水龍張口，噴出一縷酒霧。

霧氣在空中擴散，所過之處，酒肆中人神情迷醉，幾名江湖客的情緒莫名平復了下來。

“說起血衣盟，就是一群不正常的瘋子，楚人的名聲都讓他們給敗壞了。”

店老板許是怕真打起來，順勢插話緩和氣氛。

“尤其最近，不知發什么瘋。聽說不賺人命錢了，反而跟禽獸較上勁，見著老虎就殺，連鳥窩都要掏！”

“可不是么?！绷⒖逃腥烁胶停爸徽f前個月，有人在江邊看見血衣盟的人撈烏龜，撈上來就一刀剁了腦袋，你說邪性不邪性……”

公孫離不由得撇嘴。

心說岔開話有這么難嗎？非要講這些聽起來就離譜的東西。

沈硯卻是皺了皺眉。

“敢問幾位。”沈硯問道，“血衣盟所獵禽獸，是否以，虎、雀、蛇、龜……諸如此類為主？”

“正是，尤其是鳥雀?！钡昙业?，“你沒見嗎，城外都看不見鳥了。”

“我琢磨著，漕幫會有所行動。”一個酒客跟著發表見解。

“漕幫大當家霍御凰，以能溝通操控鳥雀著稱，還養了只靈禽‘火鳳’。血衣盟這番行徑，她不會坐視不理?！?

“出來時間夠久了，該回去了?！奔t衣女子放下一塊碎銀，站起身子。

“姑娘若有興趣，八天后漕幫英雄擂，不妨來耍上一耍。”大漢起身走了兩步，回頭對公孫離道，“到時候且看看你，能否傷到漕幫的好漢。”

“行了，和孩子較什么勁。”紅衣女像是心中還是有氣，“人家就痛快痛快嘴，沒想和你來真的?！?

幾名江湖客策馬遠去，公孫離盯著瞅了一會。

“公子，這些家伙看不起人，能不能讓我去打擂？”公孫離看出對方就是漕幫中人，只是礙于沈硯在場才沒發作。

“看看熱鬧無妨。”沈硯不是憑白無故來的南楚。

來到江州后，大衍天機羅盤的指針，一直轉動非常厲害。再者，衍化青龍仙術，不是心血來潮，亦需機緣。那幾個江湖客，與朱雀必有關聯。

那只所謂的“火鳳”，怎樣都該看上一看。

“走吧?！?

沈硯與公孫離走后，店家過來收拾碗筷。想要拿走沈硯用過的酒杯時，拿了兩下沒有拿動。

“誒？”

店家用雙手去搬，桌子差點被掀起。

看著猶如生根的酒杯，呆呆的店家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