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引站在師父的墳前，打量著隱劍峰。

殘轅車還在的時候，流光溢彩帶著神光，與隱劍峰格格不入，與墳塋和廢墟對比鮮明。

現在軒轅車沒了，隱劍峰徹底沒了光，丁引才發現，四周是何等的死寂。

廢墟。

什么都看不見。

不，還一點。

那半顆丹丸靜靜地躺在泥土中，散發著幽幽的暗光，像是一只窺視著他的眼睛。

丁引下意識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

他原以為自己是因師門覆滅絕望，可現在突然發現似乎不是那樣。

只是恨。

滿心的絕望和怨恨。

卻不知該恨誰。

沈硯、鶴母、甚至師父……

看似都有理由恨，可又都有不能恨的理由。

丁引忽然笑了，笑聲嘶啞。

夜風嗚咽，吹動墳頭的枯草。

他彎腰撿起那半顆丹，握在手心。

丹丸冰涼，卻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跳動，像是在誘惑他，又像是在嘲笑他。

他仰頭，將丹丸吞下。

剎那間，一股陰冷的力量在體內炸開！

丁引悶哼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嚨。

痛苦。

像是千萬只蟲蟻在啃噬他的血肉，又像是冰冷的刀鋒在刮著他的骨頭。皮膚下浮現出詭異的血紋，眼白逐漸被黑暗侵蝕。

“呃……啊……！”

他蜷縮在師父的墳前，痛苦地翻滾。

不知過了多久，痛苦終于消退。丁引緩緩爬起身，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力量。

強大的力量在體內流淌，遠比他從前的靈力更加陰冷、更加暴戾。

他轉頭看向隱劍峰的廢墟，眼中的最后一絲溫度也消散。

……

夜色漸沉，打虎寨卻燈火通明。

寨中廣場上，上百張木桌拼成長席，酒肉堆疊如山，火把噼啪燃燒，映照著一張張興奮漲紅的臉。

鶴母化馬之后，白虎便帶著獸群走了。

不是逃走，而是要重新審視。在不清楚對手根底的情況下，白虎不會輕易出手。

但在打虎寨的江湖人看來，白虎那就是害怕逃走了。

他們贏了。

擺宴，慶祝。

是大戰過后的狂歡，也是侍奉仙人的儀式。

沈硯一襲青衫落座主位，與其他的席位遠遠的隔開。

身旁是隱去神光的殘轅車，鶴母所化的神駿白馬靜立，丹頂如血，四蹄踏焰，襯得他愈發超凡脫俗。

宴席看著人山人海，卻是詭異的沉默。

江湖人大多沒什么規矩，哪怕面對皇帝也沒多少敬畏。但現在長席滿座，卻無人飲酒動筷。只偷偷瞄向主位的沈硯，眼神敬畏中帶著惶恐。

像是凡人在仰望云端的神明。

完全是不同的存在。

他們親眼見過沈硯的手段。

一箭驚百禽，一鎖擒鶴母，甚至連那巨大的白虎都不戰而走。這樣的存在，豈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能隨意搭話的？

可也正是這樣的存在，讓他們生出更多的想法。

幾個衣冠楚楚的江湖客端著酒壺，想要去敬酒。可沈硯只是看過了，就不禁微微發抖，愣是不敢上前。

一位白發蒼蒼的江湖宿老坐席距離較近，攥著酒杯，手心冒汗，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就連平日里最豪爽的漢子，此刻也縮著脖子，低頭盯著自己的酒碗，仿佛那渾濁的酒液里藏著什么絕世珍寶。

沈硯暗自搖頭。

不是這些人膽怯，而是連番的經歷。

之前隱劍峰的修士入世，打破了宗師便是頂點的認知。然后又是那頭巨虎，再一次刷新了他們的三觀。現在又是他……

連續的精神沖擊下，這些人還能穩穩坐在這，已經算是能抗壓的了。

沈硯端起酒杯。

后面的事情需要用到這些人，要不然也不會來參加這個宴會。

沈硯輕抿一口。

“好酒。”

眾人如蒙大赦，都是壓力一輕，紛紛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附和。

“對，好酒……。”

“真好喝。”

“是好酒啊……呵呵……”

亂哄了一下下后，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白洪和柳飛煙坐在下首，兩個人忍俊不禁。但也沒有嘲笑這些人的意思，只是越發感覺仙凡有別。

轅車上的白馬突然打了個響鼻，嚇得幾個靠近的人差點摔下凳子。

“諸位。”沈硯想了想，道：“此處相聚便是緣法，我敬諸位一杯。”

沈硯指尖輕點酒杯。

酒液輕輕顫動，竟化作一條寸許長的青龍虛影，鱗爪須角纖毫畢現。青龍昂首擺尾，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帶起陣陣清冽的酒香。

“這是……”

眾人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滾圓。

青龍虛影飛騰而起，在宴席上方悠然盤旋。時而俯沖，時而騰躍，龍須輕擺間灑落點點青光。

它飛到第一張桌前，在一位宿老的酒杯上輕輕一掠。

原本空蕩蕩的酒杯瞬間盈滿清酒，酒面上還泛著淡淡的青色光暈。

老者激動得胡須直顫，卻又拼命穩住雙手，生怕灑出來半滴。

青龍繼續游走，所過之處，一只只空杯接連盛滿。

有個膽大的年輕人偷偷伸手想摸，青龍卻靈巧地避開，龍尾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抽，惹得眾人哄笑。

當青龍飛到后面的席位時，端著酒杯的人多已跪在了地上，雙手捧著酒杯，額頭抵著地面，渾身發抖。直至青龍在杯上一掠而過，酒香四溢。

最后，青龍回到沈硯面前，在他杯上輕輕一繞，隨即化作一縷青煙消散。

“請。”

沈硯舉杯示意。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端起酒杯，卻發現每杯酒的滋味竟各不相同。

老者杯中醇厚綿長，武者杯中凜冽如火，女子杯中清甜似蜜。

不管是怎樣的味道，都覺得一股暖流涌入體內。多年的隱疾頓消，新受的傷口愈合！

“我的腿……好了？！”一個瘸了多年的漢子猛地站起，不可置信地摸著自己的膝蓋。

“我的傷也好了！”另一個武者扯開衣襟，原本猙獰的傷口已經結痂脫落，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

“還有我……”

“我……”

眾人再也按捺不住，紛紛跪地叩首。

“多謝仙長賜福！”“

先前那點拘謹和畏懼，此刻全化作了狂熱的崇拜。

就在眾人激動不已時，寨門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掌門回來了！“

“大師兄他們也回來了！“

眾人回頭望去，只見一群衣著華貴、氣勢不凡的武者大步走來。

留守的都是老弱病殘，真正的各大門派精英，此刻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