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魁握著半截竹竿僵住，少女跪倒在泥濘的潭邊。

四周景物仿佛被朦朧籠罩，天地仿佛被無形力量揉碎重組。

潭水不再是潭水，古木不再是古木，腳下的泥土化作翻涌的混沌，雷光如蛛網般爬滿蒼穹。

在那混沌中央，一條蒼龍破開云層，青鱗映著電光，每一片都刻滿古老的篆文。龍須掃過山巒，古木連根拔起。龍吟震徹四野，每一次翻騰都引得風云激蕩。

然而——

一只大手穿破云霧，五指如天柱般壓下，竟生生攥住了龍頸！

巨龍掙扎，龍尾拍碎山巖，龍爪撕開云層，卻終究敵不過那只手的偉力。

“不是這條。”

沈硯的聲音響起。

在劍魁與少女眼中，那是仙人在審判蒼龍。

但在沈硯認知中，他只是從葉上抓起一條泥鰍。

泥鰍在他掌心扭動，滑膩的觸感清晰可辨。

沈硯搖搖頭，確認這不過是沾染了青龍氣息的凡物。不過大衍天機還是閃出些許光華，讓武俠時代的禁錮有了些許裂痕。

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四招劍法，似乎已可以用出。

沈硯捏起一小節枯枝，以劍勢畫了條弧線，將泥鰍串了上去，架到篝火旁。

劍魁的喉嚨里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哽噎。

少女抖如篩糠，額頭抵著泥土。

他們看到的，是那條蒼龍被一道劍光貫穿龍軀，龍血灑落成漫天火雨，染紅了半片天空。龍目中的神光漸漸暗淡，最終化作一聲凄厲的悲鳴，消散于雷霆之中。

第二條龍騰空而起。

這一次，龍威更盛，龍吟如鐘，震得潭水炸起數丈高的浪花。可那只大手依舊無情地壓下，將它從云端拽落。

“這條也不是。”

沈硯皺了皺眉，如法炮制，又串了一條。

劍魁的半截竹竿已被攥爛。

他的心在顫抖。

那是龍啊！傳說中的神物，萬靈之長，此刻卻被像烤魚一般任意穿入。

第三條龍出現時，天地間已是一片混沌。

雷云壓得極低，幾乎觸手可及，電光在云層中游走，每一次閃爍都照亮龍鱗上的古老紋路。

這一次，龍首高昂，目中似有靈智。它不再單純掙扎，而是凝視著那只大手，龍口微張，似要吐出什么進行抵抗。

“依然不是……概率這么低？”

沈硯隱隱察覺些不妥，枯枝一穿，第三條泥鰍上了烤架。

在劍魁與少女眼中，蒼龍吐出了一顆龍珠。光芒耀眼，如大日金輪。結果卻被一根枯枝輕易擊碎，漫天靈光如雨灑落。每一滴都重若千鈞，砸得大地龜裂。

第四條時，少女已經麻木。

她呆呆地看著沈硯抓起最后一條泥鰍，動作嫻熟地串好，架在火上。

劍魁衣衫被冷汗浸透，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當年于雪山絕壁得見劍痕石刻，磅礴浩瀚不似人間之物。參悟三年得《圣靈劍法》，出山之后睥睨江湖。

他一直堅信那是仙人所留，是命薄難求的莫大機緣。假以時日，自己也未必不能問鼎更高的境界。

可今日方知，那不過是滄海一粟。與真正的仙人相比，他是何等的渺小。

在兩人的震撼當中，天地間的異象漸漸平息。云霧散去，雷霆消弭，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唯有篝火旁的四串泥鰍，證明著某些不可理解的事情確實發生了。

沈硯盯著剩下的那條泥鰍眉頭微蹙。

“不太對勁。”

連抓四條都沒選到青龍末裔，不會是單純的概率問題。而是的的確確有某種東西，一種能和大衍天機抗衡的事物，在冥冥中阻礙著他。

沈硯嘗試性地抓起最后一條泥鰍。

大衍天機羅盤光芒大盛，青龍圖騰同時睜開眼睛。一條龍影幻化而出，在識海中盤旋欲出。

只要飛出來，便可與泥鰍合一，讓青龍的血脈覺醒。

繞了兩圈，龍影遁回圖騰。不甘似的扭動了幾下，重新歸寂于平靜。

“青龍歸位沒這么簡單，還需尋到一個契機。”

沈硯思索片刻，目光轉向少女。

“四招劍法，你可記下。”

“劍法？”少女一怔，閉目回憶，那四條巨龍被貫穿的景象。

“你能悟則悟，不能莫要強求。需知大道無疆，二十二式劍法不是終點。”

“劍……二十二……”

少女如夢初醒，連忙伏身拜倒：“公孫家遺孤公孫離，叩謝上界仙人賜法！還請上仙賜下尊號，小女子立香燭牌位，子孫后輩世代供奉！”

“大可不必。”聽見少女的名字，沈硯不禁多看了她幾眼，“仙道是我所求，但現在只是路人。”

少女公孫離不敢多言，只是深深叩首。

劍魁遠遠地站立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后悔。

悔得直想把腸子拽出來。

那是真正的仙人！

自己竟有眼不識泰山，生生推開了這場造化！

他想沖過去請罪，卻又怕唐突仙人。

“你想吃？”

沈硯注意到公孫離，直勾勾望著烤泥鰍。

“啊？”公孫離單薄的身子一顫，結結巴巴道：“這、這個……能吃？”

那可是龍！

她哪敢妄想！

可若真能……

“自然能吃。”沈硯笑，“你抓的泥鰍，想吃自取便是。”

公孫離咽了口唾沫，顫抖著伸出手，抓起一串。

劍魁的眼珠子瞪得溢血。

龍！那是龍啊！傳說中的天地靈物！可以吃……

他恨不得沖上去搶，可終究不敢造次。

公孫離深吸口氣，狠狠咬了下去。

劍魁也咬了，咬的自己。

沈硯無奈。

孩子是真餓，這還沒烤熟呢。

少女顯然不在乎生熟。

公孫離狼吞虎咽，連骨頭都沒吐，轉眼間就吃下了肚。

“再來條？”沈硯見她像是餓壞了。

“夠了。”公孫離搖頭。

劍魁遠遠看著，妒忌的同時，也不由生出幾分敬佩。

“這小丫頭倒是不貪，吃一條已是莫大機緣，再貪恐遭天譴。”

沈硯用葉子包起那條帶有青龍血脈的泥鰍。

此間已無他事，是時候離開了。

“公子，您要走？”公孫離試探性地問，“您去哪？”

“游歷江湖，無定所。”沈硯道。

“上仙……不，公子。”公孫離突然再次跪倒叩首，聲音輕柔卻吐字清晰。

“我公孫家滿門八十三口為人所害，來日定會回去報仇。我自知心性不足，恐墜入魔道，污了公子劍術。故斗膽，愿隨左右，執鞭墜鐙，以求磨礪劍心，方不辜負公子授劍之恩……”

“這死丫頭一定遭天譴！”劍魁咬牙切齒。

這哪里是不貪，分明貪到天上去了。

沈硯想了想，微微點頭：“既如此，你可為劍侍，暫與我同行。”

對這個世界尚缺乏了解，有個熟悉江湖的跟班似也不錯。況且青龍末裔是這少女找到，而現在青龍之事未了。

“是！”公孫離激動地幾要暈倒，踉踉蹌蹌地在石頭后找出行李。剛剛背在身上，卻見沈硯盯著她的佩劍出神。

“公子……有何不妥？”公孫離不安。

“哦，沒什么。我只是以為，你的劍會藏在傘里。”沈硯隨口說了句，邁步前行。

公孫離品味著話中深意，小跑著追了上去。

見沈硯與公孫離走遠，劍魁有心追卻邁不開步。直到望著兩人消失在暮色中，才心急火燎地跑過來，趴到地上就開始尋找。

烤好的泥鰍被帶走了，可公孫離吃剩的簽子還在。哪怕只余一點肉渣，那也是絕好的東西。

劍魁找到了，也絕望了。

枯枝被舔得賊亮，不知道還以為拋過光。

“死丫頭，一點兒渣都不剩。”

不過話說回來，要換成他，只怕連簽子都得吃了。

劍魁頹然，整個人失魂落魄。目光落在魚簍上，突然暴怒起來。

“都怪這兩尾腌臜東西，壞了某家大道！”

劍魁抓起一尾魚，發狠地撕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