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荒原上的風穿過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

燕戈獨自一人來到樹林邊緣，四下寂靜，唯有蟲鳴。他抬手抵在唇邊，發出一聲短促的鳥鳴——三長兩短，像是夜梟的啼叫。

片刻后，樹影中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一個高大的草原漢子摸黑走近，身形魁梧，腰間別著一把短刀。他警惕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燕？”

燕戈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枚骨牌，在月光下微微一亮。那漢子確認后，才稍稍放松，側身讓開一條路：“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幽暗的樹林中。

沿途的陰影里，隱約可見人影晃動。

手持弓箭，目光如刀，在黑暗中緊盯著任何風吹草動。沒有火光，沒有交談，只有沙沙的草聲掩蓋腳步聲。至少有七八雙眼睛在暗處盯著燕戈，箭矢的寒芒在樹影間若隱若現。

終于，樹林深處出現一頂低矮的帳篷，外表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舊。帳內沒有透出一絲光亮，仿佛無人存在。

那漢子在帳外停下，低聲道：“到了。“

燕戈掀開帳簾，彎腰鉆了進去。

帳內昏暗至極，唯有一盞油燈被黑布半掩著，微弱的光線僅能照亮方寸之地。影影綽綽間，五六個人圍坐成一圈，面容隱在陰影中，唯有眼睛在暗處閃爍。

“你遲了。“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不滿。

燕戈沒有解釋，只是走到空位坐下，淡淡道：“各部兵力部署圖，我帶來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在油燈旁緩緩展開。微弱的光線下，線條勾勒出王庭的營帳、哨崗、騎兵巡邏路線，甚至標注了換防的時間。

帳篷內，油燈的火苗被刻意壓低，僅能照亮圍坐的七張面孔。陰影在他們臉上跳動，仿佛每個人心中都藏著不可告人的謀劃。

“三日后，大汗會盟各部首領。按照規矩，首領們不會帶很多侍衛。“燕戈低聲道，“屆時，就是我們的機會。“

“各部首領在王庭遇到刺殺，草原一定會亂。“另一人沉聲道，聲音里壓抑著興奮，“待到那時……“

“機會只有一次，定要謹慎。”油燈的火苗微微跳動，一人看向燕戈，“聽說，你的帳里來了兩個中原人。”

燕戈眸光一沉：“他們只是過客。“

“那兩個中原人，必須處理掉。“一個臉上帶疤的漢子冷聲道，手指在刀柄上摩挲，“值此關鍵時刻，任何變數都可能導致失敗。“

“他們不是尋常人。“燕戈的聲音很平靜，卻讓帳內氣氛為之一滯，“或許……能成為我們的助力。“

“助力？武林高手么。“一個瘦削男子嗤笑，“好吧，就當他們兩個都是宗師，又能怎么樣呢。“

“他們要去王庭。“燕戈低聲道，“雖然不知具體要做什么，但至少不會是我們的敵人。“

“沒意義。”瘦削男子道，“他們是生面孔，進入王庭就會被發現。想要接近各部首領，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他們真如我所想，目標就不是各部首領了。“燕戈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我們可以嘗試，殺了大汗。“

這句話像一塊冰投入火堆，瞬間讓帳內死寂。

“你瘋了！“一個年長者拍案而起，胡須顫抖，“原計劃只是刺殺幾個部落首領，挑起各部紛爭。殺大汗？這個選擇當然更好，但你別忘了，他身邊的千人衛隊從不離身！更別說還有那位——“

他的話戛然而止，仿佛那個稱謂是某種禁忌。

“大祭司。“燕戈替他說完，聲音卻異常冷靜，“我親眼見過他抬手間讓百名騎兵化為冰雕。“

一個始終沉默的壯漢突然開口，聲音發顫：“去年冬獵，我見到他在雪中行走……腳印是燙的，雪一碰到他就化了。大祭司的力量，非人。“

燕戈指尖輕點：“如果我說，那兩人的手段，可能不輸大祭司呢？“

眾人呼吸一滯。

“他們要去王庭找一樣東西。“燕戈繼續道，“大祭司常年守在王庭，說不好和他們要找的東西有關聯。我們以此為餌，誘大祭司出手。“

“妙啊。”疤臉漢子突然咧嘴笑了，“若是他們真有本身，與大祭司二虎相爭。如果是個樣子貨，也能幫我們試探一下。”

瘦削男子沉吟：“可是燕戈，你想過沒有。如同他們真是高人，被你這樣利用，最后就不會找你的麻煩么？”

“大不了賠他們一條命。”燕戈笑了笑，“那樣即便我死了，母親也會開心吧。”

……

清晨，荒原上的薄霧還未散盡。

公孫離掀開帳簾，冷風撲面而來。她瞇起眼睛，環顧四周：“燕戈人呢？不是說好今日帶我們去王庭？“

帳內，沈硯盤膝而坐，頭也不抬：“他有別的打算。“

“什么打算？“公孫離轉身。

沈硯沒有回答，只是微微抬眼，目光投向遠處。

荒原盡頭，一輛黑木牛車緩緩駛來，車輪碾過碎石，發出沉悶的咯吱聲。車前車后各有四名披甲騎兵護衛，他們沉默如鐵，腰間的彎刀在晨光下泛著森冷的光。

“那是什么人？“公孫離眉頭微蹙，“感覺來者不善啊，而且氣息似乎有些危險……”

沈硯唇角微揚：“這就是燕戈的另一個想法。“

公孫離眸光一冷：“他出賣我們？“

“算不上。“沈硯站起身，“各取所需罷了。只要最終目的一致，過程如何，并不重要。“

牛車在帳前停下。

公孫離正要開口，突然牛車的布簾無風自動，一股陰冷的氣息如毒蛇般蔓延而出。護衛的騎兵們不約而同地后退半步，眼中閃過一絲畏懼。

“聽說草原來了客人，老夫未曾出迎，有些怠慢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車內傳出，仿佛銹鐵摩擦般刺耳。布簾微微掀起一角，露出半張蒼老的臉。

皺紋如溝壑縱橫，右眼處覆著一塊青銅面具，左眼卻亮得駭人，瞳孔深處似有幽綠色的火焰跳動。

公孫離指尖輕叩劍柄，忽然眉頭一蹙、

空氣中似有極其細微的振翅聲，幾乎微不可聞。

“公子。“她低喚一聲，右手已按上劍柄。

“你隨意。”沈硯神色不變。

錚！

公孫離的劍驟然出鞘，劍光如雪，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線！

“噗！噗！噗！“

數只通體漆黑、僅有米粒大小的飛蟲被劍氣斬落，掉在地面上。

剛一落地，蟲尸便嗤地冒起青煙。原本青翠的野草頃刻間枯萎發黑，化作一灘腥臭的黏液。

“果然不凡，老夫來對了啊。”

車簾徹底掀開，露出全貌。

老者身披灰白色狼皮大氅，枯瘦的手指間纏繞著一串人骨念珠。脖頸處還盤踞著一條赤紅小蛇，正朝二人吐著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