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的城市像頭蟄伏的巨獸，濃稠的黑暗裹著潮濕的霉味滲進每扇窗戶。高小鳳蜷縮在出租屋那張布滿破洞的沙發上，廉價的人造革表皮早已龜裂，每次挪動都發出細碎的摩擦聲，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手機屏幕的冷光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無情地切割著黑暗，映得她眼底泛起一片青灰，像是被生活反復碾壓后留下的痕跡。
購物軟件里，母親化療藥的價格數字在購物車底部泛著刺目的紅光，那刺眼的顏色如同催命符，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她的心臟。高小鳳的手指在屏幕上機械地滑動，指腹與屏幕接觸的地方微微發燙，卻比不上內心的焦灼。突然，招聘 APP里一條推送像塊磁鐵般吸引了她的目光——“抖音三小時不露臉語音主播，日結 100 - 300元”。
廣告圖片上，跳動的粉色氣泡寫著“新手小白速成”，一個穿著 JK制服的卡通女孩歪著頭比著剪刀手，笑容甜美得有些失真，右下角“無需面試”四個大字像根鉤子，精準地勾住了她的喉嚨。高小鳳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她點開詳情，目光快速掃過那些承諾：“正規公司”“手機操作”“時間自由”，直到“月入 1.2萬”的加粗紅字撞進瞳孔，心臟猛地加快了跳動的節奏，仿佛要沖破胸腔。
微信對話框里，自稱“星耀傳媒李經理”的人秒回消息，頭像里西裝革履的男人笑容親切，眼神溫和得仿佛能治愈一切。“我們主打情感陪伴類直播，不露臉不露聲線，只要會聊天就行。”對方很快發來營業執照截圖，高小鳳瞇著眼，將圖片放大到極限，水印里“XX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字樣還算清晰，卻像是精心布置的陷阱。當看到“合同里有保密條款，不能透露工作內容”時，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懸停了許久，內心的不安如同潮水般涌來。但想到母親住院押金還差三千，想到醫院催繳單上冰冷的文字，她咬了咬牙，顫抖著簽下了電子合同，仿佛簽下的不是合同，而是自己的命運。
第一周的直播像場甜蜜的夢，又像是虛幻的海市蜃樓。李經理發來的話術文檔里全是溫柔安慰的句子，教她用“寶寶”“寶貝”稱呼觀眾，適時夾雜幾聲輕笑，那些刻意營造的溫柔話語如同蜜糖，包裹著她的靈魂。直播間掛著“深夜樹洞”的標題，濾鏡調成曖昧的暖黃色，營造出一種溫馨而又神秘的氛圍。禮物特效在屏幕上炸開時，真的能提現。第三天收到 217元，高小鳳攥著手機在狹小的出租屋里不停地轉圈，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這是她許久以來第一次覺得呼吸都帶著甜味，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然而，變故來得毫無征兆，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第七天，李經理突然發來新任務：“從明天開始，加排行榜前十榜大哥的微信，陪他們聊天到凌晨。”高小鳳盯著消息框，后頸泛起一陣涼意，仿佛有無數只螞蟻在爬行。“合同里沒寫這個。”她鼓起勇氣回復，聲音在對話框里顯得那么微弱。“這是提升人氣的必要流程，”對方秒回，語氣從溫和瞬間變得冰冷，如同寒冬里的刺骨寒風，“不配合的話，前幾天工資清零，還要賠違約金。”
高小鳳慌亂地翻開合同細則，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第 17條用極小的字體寫著：“乙方需配合甲方完成相關衍生業務”。手機屏幕突然彈出新消息，直播間觀眾“霸道總裁”發來私信：“寶貝，明天有空一起吃飯嗎？我包下了 XX酒店頂樓。”高小鳳渾身發冷，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她顫抖著刪掉消息，卻在后臺看到李經理發來的警告：“已監測到你拒絕客戶邀約，扣除當日工資。”
當晚，李經理的語音電話轟炸而來：“人家一個月給你刷幾萬禮物，吃頓飯怎么了？公司的規矩你不懂？”聽筒里傳來玻璃杯碰撞的聲音，背景音嘈雜得像個醉醺醺的修羅場。高小鳳捏著手機的手青筋暴起，醫院繳費單在茶幾上投下陰影，母親咳嗽的聲音突然在記憶里響起——那是化療后沙啞的、壓抑的咳，像鈍刀在剜心。
第二天傍晚，高小鳳站在 XX酒店旋轉門前，玻璃映出她僵硬的表情。黑色連衣裙是李經理派人送來的，裙擺短得讓她不敢彎腰。電梯上升時，數字跳動的聲音像倒計時，頂樓包廂的雕花門推開，紅酒的香氣混著雪茄煙霧撲面而來。
“寶貝來了。”“霸道總裁”真人比頭像里年輕，西裝革履卻掩不住眼底的欲望。餐桌上擺滿山珍海味，開瓶的紅酒價值五位數。他殷勤地夾菜，酒杯卻總往高小鳳手邊推：“嘗嘗這個年份的拉菲，像你聲音一樣甜。”
第一杯酒下肚，高小鳳喉嚨火燒般難受。她數著餐盤里的冰塊，聽對方炫耀名下的跑車和別墅，那些數字像鋒利的刀片，割開她與現實的最后聯系。第三杯酒順著杯壁滑進喉嚨時，意識開始模糊，包廂里的水晶吊燈扭曲成漩渦，“霸道總裁”的笑聲忽遠忽近。
“走，送你回家。”男人的手掌貼上她的后腰，香水味混著酒氣讓人作嘔。高小鳳掙扎著要推開，卻腳下發軟跌進對方懷里。酒店大堂的冷氣突然變得刺骨，旋轉門轉出的光影在視網膜上灼燒。當被塞進黑色轎車后座時，她想起合同里那句“乙方需配合甲方完成相關衍生業務”，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業務”。
車子在城市街道疾馳，路燈的光暈連成模糊的線。高小鳳昏昏沉沉地靠在車門上，胃里翻江倒海。“霸道總裁”的手不安分地游走，嘴里嘟囔著曖昧的話語。她強撐著最后一絲清醒，摸到包里的手機，顫抖著給李經理發消息求救，卻只換來一句冰冷的回復：“好好陪著，別壞了規矩。”
當轎車停在高檔小區樓下，“霸道總裁”拽著她往單元樓走時，高小鳳終于爆發。她用盡全身力氣掙脫，踉蹌著摔倒在路邊，膝蓋擦破了皮，鮮血滲了出來。男人咒罵著威脅要讓她在圈子里混不下去，她卻爬起來拼命奔跑，高跟鞋掉了一只也顧不上撿。深夜的街道空曠寂靜，只有她急促的喘息聲和腳步聲在回響。
回到出租屋，高小鳳蜷縮在角落，淚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她看著自己狼狽的樣子，心里充滿了絕望和憤怒。從那以后，每一次直播，每一條私信，都像是一把利刃，刺痛著她的內心。但她知道，為了母親，為了那些和她一樣深陷困境的女孩，她不能放棄。
變故仍在繼續。某天直播結束，李經理突然要求視頻通話。鏡頭里，對方身后的辦公室掛著“網紅孵化基地”的銅牌，幾個穿著暴露的女孩正在補妝，她們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失去了靈魂。“公司要打造專屬主播，”他推了推金絲眼鏡，目光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在高小鳳的臉上來回掃視，“你五官底子不錯，微調一下，接廣告能翻十倍。”不等高小鳳拒絕，合同補充條款已經發來，“自愿接受公司形象改造”的字樣刺得她眼眶生疼，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費用從工資里分期扣，”李經理笑得像在哄小孩，嘴角上揚的弧度卻透著一絲陰險，“等你火了，這點錢算什么？”三天后，一輛商務車停在樓下，兩個壯漢架著她進了整形醫院。高小鳳拼命掙扎，卻如同蚍蜉撼樹，無濟于事。麻醉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手機里不斷彈出的催債短信——母親的化療費又逾期了，那些短信像一把把重錘，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術后半個月，直播內容徹底變了樣，如同一場噩夢的降臨。直播間標題換成“性感聲線私密連線”，李經理塞給她的話術本里全是暗示性的臺詞，那些文字如同毒蛇，纏繞在她的喉嚨上，讓她喘不過氣來。榜一大哥開始發紅包要求視頻，有次掛斷電話，她在后臺看到自己的直播錄像被剪輯成 15秒的片段，配文“神秘女主播深夜誘惑”，點擊量正在瘋狂上漲，如同一場失控的災難。
這天深夜，“霸道總裁”突然沖進直播間，瘋狂刷火箭。“寶貝，開視頻，我給你刷嘉年華。”滿屏彈幕跟著起哄，高小鳳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心跳快得幾乎要窒息。李經理的消息同時彈出：“不開視頻，按違約處理，賠 50萬。”她顫抖著打開前置攝像頭，只露出涂著烈焰紅唇的半張臉，卻聽見對方發出令人作嘔的笑聲：“我要的可不是這個......”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尊嚴被徹底踐踏，如同被扔進泥沼的花朵，再也無法綻放。
崩潰發生在母親病危的那天，那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高小鳳攥著手機蹲在醫院走廊，消毒水的氣味刺鼻難聞，仿佛要鉆進她的每一個毛孔。屏幕上跳出李經理的消息：“今晚必須直播，否則賠償公司損失。”她看著 ICU門口的紅燈，淚水決堤般涌出，心中充滿了絕望與無助。突然想起簽合同那天，自己鬼使神差地點開了“自動續費”，現在每個月工資到賬就被劃走整形費用，自己就像一個提線木偶，被命運無情地操控著。
深夜，她顫抖著打開電腦，在論壇搜索“星耀傳媒”。成百上千條帖子躍入眼簾，有人曝光被強迫陪睡，有人曬出被篡改的合同，還有女孩絕望地寫道：“我以為只是出賣聲音，沒想到連靈魂都要抵押。”高小鳳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細節突然清晰起來——永遠打不通的客服電話、消失的營業執照原件、直播間不斷更換的馬甲，這一切都像一張張巨大的網，將她牢牢困住。
她開始偷偷收集證據，錄下和李經理的通話，截圖所有違規聊天記錄，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進行一場生死攸關的戰斗。當準備向警方報案時，手機突然收到威脅短信：“敢報警，你和你媽都別想好過。”出租屋的門被人踹開，兩個彪形大漢闖進來搶走手機，臨走前惡狠狠地說：“合同里寫著，公司有權銷毀一切不利證據。”高小鳳躲在黑暗里瑟瑟發抖，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
就在絕望之際，她突然摸到枕頭下的錄音筆——那是她悄悄藏起來的備份，如同黑暗中的一絲曙光。她連夜趕到派出所，當民警打開錄音筆，李經理威脅的聲音在審訊室回蕩時，她終于放聲大哭，所有的委屈、恐懼、絕望在這一刻徹底釋放。原來所謂的“正規公司”，不過是披著合法外衣的網絡黑產，用高薪誘餌和霸王合同，將無數女孩拖進深淵。
三個月后，“星耀傳媒”特大詐騙案告破，新聞里播放著犯罪團伙被抓捕的畫面，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惡魔終于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高小鳳站在陽光里，手里攥著退回來的整形費用和工資，通訊錄里躺著幾十個陌生女孩的好友申請。她們都曾像她一樣，被“聲音變現”的美夢蠱惑，卻差點賠上整個人生。
她注冊了新的社交賬號，名字叫“聲音守護者”。直播間里，暖黃色的燈光下，她不再用變聲器，而是用真實的聲音講述那些隱藏在高薪背后的陷阱。每一個故事都像是一把利劍，刺痛著人們的心。彈幕里不斷有人留言：“原來我遇到的也是騙局”“姐姐救我，我簽了霸王合同”。高小鳳對著鏡頭微笑，聲音堅定：“別怕，這次換我來保護你們。”
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求職網站上，類似的招聘廣告還在不斷刷新，那些誘人的文字如同新的陷阱，等待著下一個獵物。但總有人記得，在黑暗的角落里，曾有無數聲音被囚禁，又有無數聲音，最終沖破了牢籠，在陽光下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