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香在老宅縈繞了七日,甜膩中帶著冷澀的氣息如同浸了霜的棉絮,堵在喉頭讓人喘不過氣。我蹲在門檻上搓弄著爺爺留下的雷擊木手串,桃木碎屑混著尸香在指間打轉。黃九縮在墻角,金燦燦的皮毛沾滿草屑,尾巴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青石磚——這老滑頭前日還吹噓能御使百獸,此刻卻像被抽了脊梁骨,抱著崽子們瑟瑟發抖。
“你家那口子到底啥時候能回來?”我彈了彈手串,雷擊木的焦香壓過一絲尸香。黃九猛地抬頭,鼠須上還沾著草籽:“小哥快別問了,她去昆侖赴玄女會,沒七日回不來。這次來的可是陰山老魃,專啃地脈靈樞的內丹!”它爪子無意識地摳進磚縫,露出底下隱約的山形刻痕——正是爺爺當年埋下的護宅陣眼。
話音未落,鐵籠里的小黃皮子突然集體發出幼狼般的低嚎。我順眼望去,籠門內側爬滿蛛網狀的冰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黃九突然跳上窗臺,前爪拍在結滿冰花的玻璃上:“來了!”
刺骨的寒意瞬間籠罩老宅,我腰間的銅錢劍發出蜂鳴。轉身時,女尸不知何時已坐起,黑布滑落在腰間,頸側的山形胎記泛著冰藍光芒,與窗外漫天飄灑的黑雪遙相呼應。她的指尖長出寸許的冰甲,輕輕劃過床沿,木頭上立即結出細密的霜晶。
“操!”我摸向懷中的《丹氣引靈》,卻發現書頁已被尸香浸透,泛著妖異的紅光。黃九突然撲向女尸,鼠爪竟穿過她的身體,凍得吱哇亂叫:“她被陰山氣脈附體了!小哥快用你娘給的羅盤——”
窗外傳來山體崩裂的轟鳴,整座老宅劇烈搖晃。我這才想起母親塞給我的藍布包袱,里面除了幾件舊衣,還有爺爺當年偷藏的“地脈羅盤”。羅盤中央的天池水此刻凝結成冰,指針直指女尸心口。
“陽陽!”母親的聲音從遠山傳來,帶著說不出的焦急。我扒著窗臺望去,山路上一個單薄的身影正頂著黑雪前行,手中舉著的竟是爺爺的鎮魂燈,燈面繪著的二十八宿圖在風雪中明明滅滅。
女尸突然發出機械般的低吟,胎記化作一道冰箭射向黃九。老黃皮子反應極快,帶著崽子們鉆進地板縫隙,只留下句“去槐樹洞!”便沒了蹤影。我抓起羅盤沖向女尸,卻見她眼中倒映著陰山主峰,無數冰晶正順著她的指尖爬向丹田——那里,正是內丹所在的位置。
“吾乃陰山寒魃,借靈樞軀殼還陽。”她的聲音像冰川崩塌,“交出內丹,饒你全族。”冰甲覆蓋的手掌緩緩張開,老宅梁柱上的積雪瞬間凝結成鋒利的冰錐,懸在我頭頂。
千鈞一發之際,母親撞開屋門,鎮魂燈的光芒映出她鬢角的白霜。她懷里抱著的,竟是我兒時的百家衣,上面繡著的五毒紋樣在燈下發燙:“用羅盤鎮住她的命門!”
我這才注意到女尸后腰處的胎記已完全冰封,呈現出陰山山脈的輪廓。咬破舌尖,將血滴在羅盤“天樞”星位,天池破冰聲中,羅盤突然飛起,懸停在女尸頭頂。二十八宿圖投射在她胸前,竟與內丹的位置完全重合。
“啊——”女尸發出非人的尖嘯,冰甲寸寸崩裂,露出底下蒼白的皮膚。母親趁機將百家衣蓋在她身上,五毒紋樣自動吸附在胎記處,發出滋滋的灼燒聲。黑雪突然轉為紅雨,順著破瓦滴落在女尸心口,竟化作朵朵冰晶蓮花。
“陽陽,她不是普通女尸……”母親擦著額角的冷汗,目光落在女尸腕間的紅繩,“你出生那晚,棺材里飄出的金霧鉆進你心口,你爹看到你胸前有山形光斑,和她的胎記一模一樣……”
話音未落,女尸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的冰甲已消失不見,只剩下淡淡的金紋。她的眼睛恢復清明,卻充滿痛苦:“去槐樹洞,那里有爺爺留的《地脈真解》下冊……寒魃奪舍失敗,陰山不會罷休……”
窗外的紅雨漸歇,黃九從槐樹洞鉆出來,渾身沾滿樹膠:“小哥,老魃的冰魄遁了,但陰山氣脈已盯上這里。你瞧——”它指向女尸床頭,不知何時出現的冰鏡中,正映出陰山深處的尸魃大軍,為首者的眉心,竟嵌著與女尸相同的山形胎記。
我握緊母親的手,發現她掌心也有淡淡的金紋——原來,當年爺爺不僅將我與女尸綁定,連母親也被卷入了這場地脈之爭。女尸突然咳嗽起來,咳出的竟是冰晶狀的內丹碎片,每片都映著十萬大山的輪廓。
“七日之期已到,內丹雖碎,靈樞未滅。”她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帶母親去槐樹洞,那里有爺爺布的傳送陣。寒魃下次來襲,至少需要月余……”
黃九突然跳上窗臺,鼠爪指著遠處的陰山:“小哥,你瞧!”只見陰山主峰的積雪竟在融化,露出山體上巨大的人面浮雕,雙眼處正泛著與女尸相同的金光。
我抱起女尸,母親背著鎮魂燈走在前面,黃九帶著崽子們斷后。槐樹洞的入口隱在老槐樹的樹洞深處,樹皮上的疤痕竟組成了“山主歸位”的卦象。臨進洞前,我回頭望向老宅,尸香已完全消散,只剩下女尸腕間的紅繩,在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千年的等待。
洞內,爺爺留下的竹簡散落在地,最上面的一卷寫著:“陽兒,當你看到這些時,我已去了陰山。當年從大山帶出的,不是普通古棺,而是十萬大山的地脈靈樞。她的內丹,是鎮壓上古寒魃的最后鑰匙……”
母親突然指著竹簡后的石壁,上面刻著幅地圖,陰山深處用朱砂圈著“寒潭”二字,旁邊畫著具棺材,棺蓋上刻著“蘇妄”——正是女尸掌心的印記。黃九突然發出低嚎,它的崽子們對著石壁跪下,鼠目中竟泛著淚光。
“走吧,”女尸的聲音虛弱卻堅定,“寒魃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七日之后,當陰山雪線上升三尺,便是我們反攻之時。”
我握著她的手,觸到掌心的山形印記,與我心口的光斑隱隱共振。母親點燃鎮魂燈,昏黃的光芒照亮洞穴深處,那里,竟有一條蜿蜒的石階通向地底,盡頭閃爍著點點金光,像是十萬大山的呼喚。
這一晚,槐樹洞外的紅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星斗,每顆星星都仿佛在講述著地脈的秘密。我知道,真正的戰斗還未開始,寒魃的威脅、爺爺的下落、女尸的身世,都將在這地脈的深處一一揭曉。而我,李陽,這個被命運選中的望氣人,終將帶著母親和女尸,踏上那條充滿未知的地脈之路,去揭開十萬大山最深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