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苒何等聰慧,立刻就明白謝淵話里的意思,自己確實不該收淮陽王府的禮物,不論齊律想做什么,就因著高薇即將嫁入淮陽王府,自己都該和齊律保持距離。
高苒對著齊律施了一禮,“多謝長公主的邀請。只是,我既是奉旨來為王爺治腿的,理應一切以王爺為重。若王爺覺得身體好些了,可前往淮陽王府探望長公主時,我自當隨行。齊世子與王爺有事相談,我便不打擾二位了。”高苒說完便替謝淵整理好褲腿,蓋上錦毯,轉身走出書房。她對那錦盒沒再多看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
“有勞高小姐!”齊律連忙道,心中卻因為謝淵剛才那冰冷的一眼和此刻高苒的平淡反應而七上八下。
高苒離開后,書房里只剩下謝淵和齊律,氣氛更加凝滯。
謝淵重新閉上眼,那一聲“孝順”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腦子里反復回蕩。他越想越覺得窩火,瞪向齊律那張故作鎮定的臉,怎么看怎么礙眼。
“齊世子,”謝淵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不自察的惡意,“今晨順天府尹的張大人派人急報,說在溫泉別院的后山,又挖出數具女子尸骸,死狀慘烈,此案恐怕還牽扯不少世家子弟。本王剛剛思來想去,你作為當日云霄樓的重要見證者,又是淮陽王世子,身份貴重亦可代表朝廷,不如你親自去別院后山督看一下,也好讓張大人他們安心辦案,免得遺漏了什么關鍵線索。”
“……!!!”齊律心頭一哆嗦,去督看什么?那些死狀慘烈的女尸?!他眼前仿佛已經出現了那令人作嘔的場景,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王爺……晚輩不是刑名官員,此去恐有不妥……”
“世子此言差矣。”謝淵直接打斷他,“此案震動朝野,陛下亦關注非常。世子代表皇室宗親,親臨現場以示重視,既能震懾宵小,又體現朝廷對此等惡行的零容忍。順天府上下,也必定感念世子辛勞。還是說……”謝淵停頓片刻,語氣變冷:“你身為皇室宗親,得百姓供奉卻不愿為冤死的百姓做一點實事?”
齊律只覺得一股寒意直沖天靈蓋,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哪里還敢推脫?再推脫下去,就是不顧朝廷法度、不體恤民冤了!
“晚輩不敢!晚輩……這就去順天府,與張大人同去。”齊律幾乎是咬著后槽牙,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臉色比哭還難看。
“嗯,去吧。本王等你的案情回報。”謝淵不耐地揮了揮手,重新閉上了眼睛小憩,懶得再看他一眼。
暮色四合,疏桐苑內已點起了燭火。高苒對著窗外漸沉的天空出神,正琢磨著自己精神力恢復后的細微變化,王府管家便恭敬地立在門外通傳。
“高小姐,王爺請您移步聽風苑一同用晚膳。”
高苒回神,有些意外。自己來到靖南王府已經快兩個月了,這位性情古怪的王爺通常都是獨自用膳,極少喚她同席。意外歸意外,主家的邀請她定然得去,她應了一聲,簡單整理了一下衣衫,便隨管家前往。
聽風苑內,燈火通明,桌上擺著精致的菜肴,謝淵坐在主位上未動筷,顯然是在等她。他換了一身墨色的常服,少了幾分凌厲,但眉宇間似乎凝著一絲未散的郁氣。見高苒進來,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示意她在下首位置坐下。
“坐吧。”聲音冷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高苒依言坐下,看著滿桌佳肴,又看看謝淵明顯比平時更冷淡幾分的側臉,心里犯嘀咕:【這家伙怎么了?貌似心情不好,還是專心吃飯吧,別惹他。】
侍女無聲地布菜、斟茶。一時間,廳內只有碗筷輕微的碰撞聲。
謝淵吃得不多,動作也慢,目光看似落在面前的菜肴上,實則有些飄忽。高苒則秉承著“別惹他”的原則,安靜地進食,偶爾抬眼觀察一下謝淵的臉色。
半晌,謝淵終于放下銀箸,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專心吃著東坡肉的高苒身上,打破了沉默。
“淮陽王府那邊,”他開口,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長公主既然開了口,你明日便自行過去一趟。”
高苒夾肉的動作頓住,抬頭看他:“王爺不一起去?”她記得白天他說過,會抽空與自己同去的。
謝淵避開她的視線,興致缺缺地解釋道:“本王腿傷未愈,不便外出走動。再者,長公主身份特殊,本王又與長公主一向不親近,若本王與你同去,未免引人揣測,徒增是非。”
高苒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推拒之意,微微蹙眉:“王爺是因為齊世子而困擾嗎?”
“他有何處值得本王困擾的?”謝淵嗤笑一聲,語氣帶著一絲嘲諷,“本王是嫌麻煩。齊律心思不正,長公主也非易與相處之人。不過你既與他有過婚約,長公主又一力邀請,你也不便推辭,此番前去,你能治就治,不能治便直言相告。診金……你自己看著收便是,王府不缺那點東西,你也無需看本王的面子。”他刻意強調了“王府”和“你”,劃清界限的意味有些明顯。
婚約?高苒捕捉到這個奇怪的字眼,不明白自己和齊律那個莫名替嫁的婚約為何會被突然提起。
高苒放下筷子,疑惑地看向謝淵。燈火映照下,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底深處那點極力壓抑的煩躁和……某種想要抽身而退的疏離感,卻被她一眼洞悉。
她明白了。
謝淵并不是一個怕麻煩的人,他是想把自己推開,他在刻意地拉開與自己的距離。也許是齊律近日里對自己的糾纏,讓他覺得煩躁,畢竟他一直是一個喜歡清凈的人。
高苒心中了然,倒也沒有失落或委屈,反而覺得輕松。這樣也好,省得自己夾在權貴們中間,要看他們的臉色演戲。她點點頭,語氣也一如平日的干脆:“明白了。王爺放心,我會處理好的,不會讓長公主以此事來騷擾王爺。”
“嗯。”謝淵應了一聲,似乎對她的識趣感到滿意。他重新拿起筷子,卻沒什么胃口,只夾了一小塊清蒸鱸魚,慢條斯理地吃著。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比剛才更加微妙。高苒吃得差不多,放下碗筷,用絹布擦了擦嘴,起身準備告辭。
就在這時,謝淵像是才想起什么,狀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對了,齊律白日里送來的那個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