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苒聳聳肩，渾不在意：“膽子不大，怎么敢跟你做交易？所以，王爺，這筆你‘穩賺不賠’的交易，附贈一個讓我去春獵宴‘開開眼界’的小小請求，不過分吧？”她再次將話題拉回原點，眼神又恢復了亮晶晶的期待。

終于，謝淵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可以。”

在高苒的歡呼還沒溢出口，謝淵的聲音又響起來：“但是……”

“沒有但是，約法三章是吧？”高苒心情頗好的晃了晃腦袋，“約法幾章都行。無非就是不許亂跑，跟在你身邊，不許多事，不許多嘴，多看少言。你放心，樹大招風的道理我懂，我就是去長長見識，無謂其他。”

看著高苒把自己要說的話全都說了一遍，謝淵有些無語。他決定不再與她多費口舌，揮了揮手：“糕點留下，你且回去，讓王管家給你講講春獵的規矩。”

“好咧！”高苒順手拿起一塊糕點拋給玄一，“喏，你也嘗嘗，壓壓驚。”

“……”玄一看著主子不爽的眼神，又看著手里燙手的糕點，心里叫苦不迭。

謝淵目光轉向桌上的糕點，伸手捏起一塊，慢慢送入口中。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暖意再次蔓延四肢。

“王爺，高小姐剛剛的舉動屬實大不敬……”

“無妨。她的‘膽大妄為’，恰恰打消了本王心中的疑慮。交易嗎？……簡單，直接，甚好。”他咽下糕點，“她參加春獵宴的目的一定不簡單，本王會親自盯著她。她的出現只會將她自己置于風口浪尖，本王也有機會將她看得更清楚。朝堂的這潭水，總要有個契機才能攪得更渾。本王倒要看看，她這枚意外之子，究竟能引出多少藏在水底的‘魚’，又能看到些什么本王看不到的東西。”

他拿起最后一塊糕點，拋向玄一，“去準備吧。春獵宴，本王這病入膏肓之人，是時候出去曬曬太陽了。”

高苒苦練馬術的日子過得飛快，很快就來到了三月。

皇家獵場上，旌旗蔽日，號角長鳴。

皇家獵苑“云麓圍場”位于京城以西，依山傍水，林深草茂。此刻，巨大的營盤如同巨獸盤踞在獵場邊緣。明黃色的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各色王旗、將旗如繁花簇錦，昭示著大夏王朝最頂尖的權貴幾乎盡數到場。空氣中彌漫著皮革、汗水和草木混合的獨特氣息，駿馬的嘶鳴、獵犬的吠叫、兵甲的鏗鏘交織成一首雄渾而躁動的序曲。

靖南王府的馬車平穩地駛入指定區域。馬車停穩后，玄一跳下車轅，打開特制的車門，小心翼翼地先將一架沉重的輪椅搬下安置好，然后才轉身，恭敬而謹慎地將謝淵扶下馬車。

謝淵今日一身玄色暗金紋的親王常服，外罩一件厚實的銀狐裘氅，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他微微蹙著眉，似乎連下馬車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耗費了極大的力氣，額角甚至滲出一層細密的虛汗。在玄一的攙扶下，他緩慢而艱難地坐進輪椅中，隨即仿佛脫力般靠向椅背，閉目喘息，胸口微微起伏，一副疲憊不堪、風一吹就倒的虛弱模樣。

高苒緊隨其后，利落地翻身下馬。她今日穿著一身便于行動的藍黑色勁裝，頭發束成簡單的馬尾，臉上未施脂粉，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好奇地打量著這恢弘而充滿壓迫感的場面。

他們的出現，瞬間吸引了場上無數道目光。

皇帝在眾星拱月下，遠遠望見謝淵的“病容”，目露關切，示意內侍將二人帶到王帳前。“九弟，一路顛簸，辛苦你了。若身體不適，早些回營帳歇息便是，不必勉強。”

謝淵在輪椅上艱難地欠身，聲音沙啞虛弱：“多謝皇兄體恤。春獵乃我朝大典，臣弟豈能缺席。咳咳……”他適時地掩唇低咳，氣息越發不穩。

皇帝嘆息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囑高苒好生照料。

大皇子一身銀甲，跨坐在烏騅馬上，正被一群同樣甲胄鮮明的武將簇擁著。他遠遠掃過謝淵的輪椅和高苒，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不屑和終于放下心來的輕松。在他看來，謝淵這副模樣，已是徹底告別軍權，不足為慮。他朗聲一笑，聲如洪鐘：“皇叔安心觀禮便是，看兒臣等為父皇獵得祥瑞！”大殿下豪氣干云，引得周圍將領齊聲應和。

二皇子謝昀則是一身月白錦袍，溫潤儒雅，正與幾位言官和勛貴大臣在營帳旁談笑風生。他看似隨意地瞥向謝淵方向，目光卻在高苒身上停留的時間更長，他身邊的幕僚趙安，正低聲說著什么。

“王爺，二殿下身邊的趙安，一直盯著高小姐。”玄一微微俯身，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

謝淵閉著眼，仿佛在養神，幾不可察地“嗯”了一聲。

皇帝射出第一支金箭，金鑼鳴響，春獵正式開始！

“駕！”大皇子一馬當先，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入林中，身后親衛與擁躉武將如潮水般緊隨，馬蹄踏地，塵土飛揚，氣勢驚人。他目標明確，箭矢如連珠般射出，遠處很快傳來獵物倒地的哀鳴和陣陣喝彩聲，盡顯其弓馬嫻熟與統帥之威。武將們紛紛簇擁吶喊，聲勢一時無兩。

謝昀并未下場，而是風度翩翩地留在觀禮臺，與慕名而來的名士們吟詩作對，與勛貴們談笑風生，同樣吸引了大批文官和附庸風雅之人，形成了與武將們分庭抗禮的文華氣場。

謝淵在觀禮臺上閉目養神，偶爾咳嗽兩聲以示虛弱。高苒得了謝淵默許，在玄一的貼身護衛下，在獵場外圍四處走動，滿足她看熱鬧的好奇心。她興致高昂地看著馬場里奔騰的馬群，對各種華麗的鞍韉和奇特的獵具嘖嘖稱奇。玄一面無表情，寸步不離地跟著，如同忠實的影子。

七皇子動作生澀地騎著馬在圍場邊緣徘徊，身邊只跟著兩個內侍。他遠遠望見謝淵，幾次想策馬過來問候，卻被內侍以“莫要打擾靖南王靜養”為由，隱隱隔開。他只能黯然地留在外圍，看著兄長們意氣風發，心中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