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川是被后頸皮傳來的刺痛驚醒的。

他睜開眼時，首先看到的是一灘泛著油光的積水。水洼里倒映著尖耳朵的輪廓，幾縷灰棕色毛發隨著漣漪輕輕晃動，讓他想起上周在茶水間打翻的焦糖瑪奇朵——如果那杯咖啡上突然長出兩只琥珀色豎瞳的話。

“新來的？“

沙啞的叫聲從頭頂傳來。姜小川猛地弓起脊背，這個動作讓他的尾巴瞬間炸成雞毛撣子。布滿霉斑的破沙發墊上蹲著只禿尾巴的玳瑁貓，右前爪正有節奏地拍打著某達快遞的紙箱，箱面上印著“生鮮速運“的紅字已經褪成粉褐色。

老貓殘缺的左耳動了動，露出下面暗紅的傷疤：“東區垃圾站收兩成保護費，西邊暖氣管通道收三條秋刀魚。“

姜小川的爪子陷進潮濕的紙板。他現在確定三件事：自己變成貓了，這里不是原來的世界，以及眼前這只老貓在敲詐。遠處傳來垃圾桶蓋落地的悶響，三只雜色貓正合力把外賣袋往排水溝里拖，塑料袋上“張姐麻辣燙“的字樣在月光下泛著油光。

“喵嗚——“

警告聲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滾出來時，老玳瑁突然暴起。姜小川只看到黑影閃過，鼻尖就擦過鋒利的爪尖，身后的水泥墻留下三道泛白的抓痕。這時他才注意到對方左后腿綁著褪色的紅絲帶，像面殘破的軍旗。

“規矩。“老玳瑁舔著爪子，“或者滾去跟翻泔水的短毛崽子搶廚余車。“

姜小川盯著綠化帶里閃爍的監控探頭，突然發力躍上配電箱。生銹的鐵皮在肉墊下微微發顫，這個高度剛好能俯瞰整條后巷——三個監控死角，兩處可供藏身的空調外機，墻頭垂落的爬山虎藤蔓在夜風里沙沙作響。

“每天分你半條黃花魚。“他故意用前爪拍打鐵皮，金屬震顫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但西區小賣部新裝的自動喂食器歸我。“

老玳瑁的瞳孔縮成細線。這個提議的精妙之處在于，自動喂貓器擺在小學生上下學的必經之路，人類投喂的貓糧里總混著昂貴的凍干。而黃花魚來自七號樓那個總穿碎花裙的老太太，她每天五點準時把剩飯倒進綠化帶第三棵冬青樹下。

潮濕的空氣里飄來腐爛的貓薄荷味。姜小川的胡須抖了抖，他聞到對方身上混雜著機油和鼠血的復雜氣息。便利店的光牌突然熄滅，夜巡保安的手電光柱掃過巷口，照見墻根處正在發酵的魚內臟。

當帶著魚腥味的爪子拍在他右肩時，姜小川差點被濃烈的體味熏得背過氣去。老玳瑁的呼吸噴在他耳后：“明晚帶魚來三號垃圾站。“說完便躍上圍墻，紅絲帶在夜色里劃出殘影，像條吐信的血蛇。

姜小川蹲坐在配電箱上梳理毛發。舔到第三下時他突然僵住——貓的舌頭居然有倒刺！這個發現比穿越更讓他崩潰。更可怕的是，當他想用爪子擦嘴時，后腿不受控制地蹬到了脖子。

遠處傳來野狗的吠叫。他跌跌撞撞跳下配電箱，肉墊傳來的冰涼觸感激得他原地蹦起半米高。垃圾堆旁有面破碎的穿衣鏡，映出他此刻的模樣：灰棕相間的虎斑紋，四只白手套，尾巴尖缺了撮毛——看來原主也是個狠角色。

“叮——“

易拉罐被踢動的聲響從拐角傳來。姜小川本能地伏低身子，看到兩只花貓正在爭奪半根烤腸。其中瘦弱的那只突然被掀翻，姜小川的爪子比意識更快行動，等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咬著烤腸站在空調外機上。

“喵！“敗者發出不甘的叫聲。勝利者卻突然轉身就跑——姜小川順著他們的視線回頭，看到便利店店員舉著拖把沖出來。

這一夜，姜小川搞明白三件事：貓的夜視能力比人類強五倍，垃圾桶餿飯的氣味層次比米其林餐廳更豐富，以及凌晨四點的露水會讓貓毛結成一縷縷的臟辮。

當第一縷陽光爬上消防梯時，他正蹲在七號樓雨棚下觀察目標。碎花裙老太太準時出現，顫巍巍的塑料盒里裝著完整的清蒸黃花魚。姜小川的瞳孔瞬間放大，尾巴不受控制地左右甩動。

“咪咪快來。“老太太撒下魚塊。姜小川剛邁步就撞上老玳瑁陰鷙的目光，對方正蹲在冬青叢里磨爪子。他突然弓背炸毛，發出汽車引擎般的低吼——這是昨夜從短視頻里學來的技巧。

老玳瑁明顯愣住。趁這空檔，姜小川閃電般躥出，叼起魚頭就跑。身后傳來瓷器碎裂聲，老太太的驚呼中混著老貓憤怒的嚎叫。他在晾衣繩上急剎轉身時，看到老玳瑁被魚刺卡得直甩頭。

正午的陽光烤熱了水泥地。姜小川蹲在自選的瞭望點——幼兒園滑梯頂部，這里能同時監控三個投喂點。他用爪子扒拉著戰利品：除了半條黃花魚，還有從快遞站順來的鱈魚凍干，以及小學生掉落的半包魷魚絲。

當老玳瑁一瘸一拐出現時，姜小川故意把魚尾踢下平臺。他看著老貓警惕地嗅聞，突然想起上個月談崩的客戶——都是想要利益又怕陷阱的貪婪模樣。

“合作愉快。“姜小川用尾巴圈住凍干袋子。老玳瑁喉嚨里滾出幾聲含糊的呼嚕，算是認可了這個外來者。但就在轉身時，姜小川瞥見對方右耳后的皮膚有塊方形脫毛，邊緣整齊得像被烙鐵燙過。

晚風送來遠處垃圾車的轟鳴。姜小川蹲在新占領的據點——配電箱與圍墻的夾縫，這里既避風又能觀察整條街道。他用前爪蘸著露水，在水泥地上劃出歪扭的標記：四個投喂點，兩處水源，三個敵對勢力范圍。

當月光再次爬上墻頭的爬山虎時，他聽到微弱的嗚咽。循聲找去，一只黑白花貓正被塑料袋纏住后腿。姜小川猶豫了三秒，這時間剛好夠他想起上輩子救過的流浪狗——那家伙后來啃壞了他新買的皮鞋。

“別動。“他咬住塑料袋邊緣。小花的瞳孔在黑暗里縮成兩個金色的圓點，突然張嘴咬住他的耳朵。姜小川疼得原地轉圈，尾巴啪啪抽打著消防栓。等終于扯開塑料袋時，他右耳已經缺了個小口。

“我叫奶牛。“小花貓舔著受傷的后腿，“他們都嫌我打架像撓癢癢。“

姜小川看著這個新收的小弟，突然注意到遠處路燈下閃過橘色的影子。更遠處，自動喂食器的藍光在夜色里幽幽發亮，像顆等待引爆的定時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