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國?丞相府。

深秋的寒意如同銳利的刀片滲透了整個丞相府。庭院中的百年銀杏褪盡了滿身的華彩，金黃的落葉在冷風中打著旋兒，徒勞地拍打著緊閉的朱漆大門，又被匆忙走過的腳步碾進泥塵里。

空氣沉甸甸的，壓得人透不過氣，濃得化不開的藥味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固執地鉆進鼻腔，帶著一股令人心頭發沉的苦澀。

太醫趙大人又一次從內室退出。他年近古稀，素來以持重著稱，此刻卻腳步虛浮，官袍的前襟被冷汗浸透，深一塊淺一塊。

他抬起袖子胡亂抹了一把額角不斷滲出的汗珠，對著廊下如熱鍋螞蟻般來回踱步的官員艱難地搖了搖頭，嘴唇哆嗦著，終究沒能發出一個清晰的音節。

那官員身著紫色官袍，正是丞相唯一的胞弟季淮安。他猛地停下腳步，焦灼的目光死死的盯著趙太醫那張失魂落魄的臉，腳下用力，將一片剛落下的銀杏葉狠狠碾碎，發出細碎而絕望的聲響。

“廢物！一群廢物！”季淮安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在死寂的庭院里突兀地炸開，帶著瀕臨崩潰的絕望。

“整整三日了！三日！連個昏迷的緣由都診不出來！陛下…陛下若降罪下來……”，他猛地收聲，后面的話被巨大的恐懼生生掐斷，只是那布滿血絲的雙眼仍舊死死的盯著趙太醫，眼里翻騰著的不止是憤怒，更有深不見底的惶恐。

陛下對這個年輕的丞相寄予厚望，若真有個三長兩短……

他不敢再想下去。

大夏國?丞相府外。

一輛馬車踏著晨曦微露的曙光緩緩停在丞相府門外，從馬車上下來一位仙風道骨的道長，他身著青色的道袍，斑白如雪的發絲僅用一根簡單的竹簪挽起。

道長緩緩走到丞相府的大門前，輕叩朱紅色大門上的銅環。

“咚咚咚”，敲門聲在寂靜的早上顯得格外清晰。

沒一會兒，府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門縫，一位中年男子探出頭來，瞧見來人后慌忙將大門打開。

“清云道長，在下是丞相府的劉管家，二爺和大夫人在院子里等您。”

“有勞帶路?！?

“是，請隨小的這邊來！”

劉管家恭敬的引著清云道長前往丞相所在的雅竹苑。一路上，清云道長邊走邊觀察著丞相府的環境。

三日前，丞相季懷謙突然昏迷不醒，太醫府醫皆束手無策，尋訪名醫卻始終未見轉機，全府上下心急如焚。

丞相夫人顧知妤和當朝皇后顧樂熹乃是孿生姐妹，清云道長此番正是受大夏國皇帝蕭珩之邀，前來為季懷謙診治。

丞相府?雅竹苑。

“二爺，清云道長來了！”

季淮安聞聲猛地轉過身，目光如電射來，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威壓和一絲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急切。

他大步上前，焦灼的目光緊緊的盯著清云道長，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透著緊繃：“陛下密旨，召道長前來。家兄昏迷三日，氣息雖在，卻如頑石深墜，太醫院…束手無策。萬望道長……”，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后面的話被沉重的憂慮堵住，只是那眼神幾乎要將清云道長穿透。

清云道長微微頷首，算是回應，目光卻越過他，投向那扇緊閉的、透出濃郁藥氣與死寂氣息的雕花門扉。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感，正從那門縫里絲絲縷縷地滲出，纏繞上皮膚，激起細微的顫栗。那不是尋常病氣的衰弱陰冷，更像怨靈盤踞吐出的惡意。

“季大人放心，老朽定盡力而為?！鼻逶频篱L的聲音平靜無波，如同深山古井。

說完，清云道長繞過季淮安推門走入內室。

內室的光線被厚重的錦簾濾得有些昏沉。紫檀木雕花大床上，丞相季懷謙靜靜地躺在那。

他不過三十二三的年紀，面容依舊俊朗，只是此刻失了所有血色，在昏暗中呈現出一種玉石般的冷白。若不是胸口那幾乎難以察覺的起伏，那他與一尊毫無生氣的玉像無異。

床邊侍立著一位容顏憔悴的女眷，見有人進來，她的目光投注在來人身上，帶著驚疑和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此人便是季懷謙的夫人顧知妤。

“您就是清云道長吧？”

“正是老朽。”

說話間，清云道長已然走到了床邊，目光落在季懷謙蒼白如紙的臉上，那印堂深處，并非尋常病患的灰暗，而是凝聚著一團濃得化不開、如有實質的墨黑之氣，沉沉地壓著，不斷翻涌，透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邪異。

指尖微涼，清云道長緩緩抬手，朝著他眉心那道盤踞不散的黑氣點去。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季懷謙冰冷皮膚的剎那——

“呃！”

一聲沉悶的嘶吼毫無征兆地從季懷謙口中迸出！與此同時，那團濃墨般的黑氣驟然沸騰！它猛地從印堂深處炸裂開來，瞬間凝聚成一只猙獰無比的巨大鬼爪，五指如鉤，指甲漆黑尖利，帶著蝕骨的陰寒和滔天的怨毒，朝著清云道長的面門狠狠抓來！速度快得只在空氣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陰風撲面，腥腐之氣直沖口鼻！

清云道長瞳孔驟縮，身體在本能的驅使下猛地向側后方疾退，同時右手如閃電般探入懷中，指尖夾住一張早已備好的、邊緣用朱砂繪著繁復雷紋的明黃色符箓，口中疾叱：“敕！”

“嗤啦——！”

符箓在虛空中無火自燃，爆開一團刺目的金光，狠狠撞上那只抓來的鬼爪！

金光與黑氣劇烈碰撞，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如同滾油潑雪般的“滋滋”聲！

鬼爪被金光灼燒，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嚎，黑氣劇烈翻騰，仿佛無數扭曲的怨靈在痛苦掙扎。然而那符箓的金光也迅速黯淡下去，只堅持了短短一瞬便徹底熄滅。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怨靈之力順著那未盡的聯系狠狠撞入清云道長的胸口！

“噗！”

喉頭一甜，清云道長踉蹌著又退了一步，后背重重的撞在冰冷的雕花床柱上，震得那沉重的紫檀木床都發出“嘎吱”一聲悶響。

一口灼熱的鮮血再也壓制不住，猛地噴濺出來，星星點點灑落在床前鋪著的波斯地毯上，像綻開的幾朵殘梅。

季淮安和顧知妤見狀臉色劇變。季淮安一個箭步沖上前，聲音都變了調：“清云道長！你……家兄他……”

清云道長抬手，用袖子擦去唇邊蜿蜒的血跡，目光卻死死鎖在季懷謙的臉上。

那只被符箓擊散的鬼爪已然消失，但季懷謙印堂處那團濃黑的氣旋并未消散，反而更加狂躁地翻涌著，顏色比方才更深沉了幾分，如同一個不斷旋轉的、通往幽冥的微型漩渦。

“不是病?！?

清云道長的聲音因氣血翻涌而帶著一絲沙啞，但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上。

“是怨靈，而且是和丞相府有因果的怨靈，以魂魄為引，釘入骨髓?！?

清云道長抬起眼，目光緩緩掃過這間華麗卻壓抑的寢室，掃過驚魂未定、臉色煞白的顧知妤，最后落在季淮安寫滿震驚與恐懼的臉上，一字一頓：“季大人，丞相之事并非老朽所能解決的。”

“嗡——”

死寂被打破，卻又被更大的死寂所取代?？諝夥路鹉坛闪吮涞蔫F塊，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