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幫大賢良師,不能讓他在論道時過于耗費心神。”
“我怎么幫?”
雒陽北宮,德陽殿。
深秋時節(jié),寢宮有些陰冷。
劉宏坐在案幾后,頭戴長冠,身穿紅色長袍,手托下巴,陷入沉思。
張奉取茶,將漆杯添滿。
劉宏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加入大賢良師那邊,幫他辯論。”
“我?”
張奉呆愣在原地。
劉宏抿了一口茶,道:“你坐下。”
張奉跪坐一旁。
劉宏道:“你口才不錯,當然辯論不僅是比拼口才,只要提前布局,就能占據(jù)上風。”
“如何提前布局?”張奉問道。
“儒家參與辯論的人員已經(jīng)定下了,我讓趙忠派幾個得力官員給你,你詳細查查這些人,看看他們有什么短處,好一擊必中。”
張奉想了想道:“陛下,不是論養(yǎng)生之道嗎?還會攻訐人身嗎?”
“你不了解儒生。”
劉宏道:“朕說的再多也沒用,你試試就知道了。”
張奉頷首道:“這件事,臣下一定用心。”
劉宏嘆了一口氣。
張奉確實有才,但辦事很不穩(wěn)重,按理說這樣的人難堪大任。
可是,誰叫自己就這么一個親如兄弟的連襟呢。
……
雒陽南宮,學宮。
廳堂之中,人頭攢動。
人員分坐兩廂,一邊坐著張角,身后是八位太平道弟子,另一邊坐著儒家文學。
漢朝的文學,指學校負責人,也指精通儒家學說,并具有官方身份認可的人。
論道,自古以來就不是簡單的學術之爭,說白了其實是路線之爭。
昔日秦孝公為開啟變法,讓商鞅和儒生論道,確定變法路線,讓秦國逐漸傲立群雄。
前漢有霍光主持的鹽鐵之論,將國家控制的資源和大宗商品交付民營,使得大漢財政一蹶不振。
每次路線選擇,都有獲利群起,和失利群體。
秦國變法論道后,法家昌盛,儒家被壓制。
前漢鹽鐵之論后,朝廷衰弱,世家大族掌控財源,進而帶來了世家大族的興盛。
這次論道也一樣。
雖說限定論題為養(yǎng)生之道,但各方都不那么想。
可以預見的是。
論道誰勝了,朝廷以后就會更倚重誰。
也不用認為朝廷可以不重視論道。
昔年齊國開啟稷下學宮,讓諸子百家論道,齊王每每到場,其實就是聽個樂,對論道結果完全不在意。
后來,齊國遭到了諸子百家的厭惡,大批人才外流。
所以說朝廷既然開啟了論道,就必然要重視論道結果。
辰時已到。
諫議大夫劉陶起身,向張角拱手。
“大賢良師,聽聞你扶危濟困、濟世救民,門下弟子數(shù)十萬,今日能與你論道,實乃三生有幸。”
劉陶的話雖然是贊譽,但明顯陰陽怪氣,讓人聽得很不舒服。
張角并未起身,只是一立掌,行了個道禮。
劉陶當年參與舉報張角,雖然沒定出罪名,但太平道中人都知道,劉陶是反對太平道的。
劉陶見張角不太愿意搭理自己,只是笑了笑,對到場名士一一介紹。
“今日到場的,有五官中郎將堂溪典,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張訓、韓說,太史令單飏……”
被叫到名字之人,微微探身,一一向張角拱手致敬,態(tài)度十分謙和。
張角一一回禮。
這些人來自掌握儒家經(jīng)學的各大家族。
不是說讀圣賢書就是儒家門生。
你得是這些經(jīng)學世家的門生,才能說是儒家門生。
這是一種學術壟斷。
見文學們都帶著書,張角身旁弟子問道:“論道時,還能查閱書籍嗎?”
劉陶昂首,朗聲道:“當然可以。”
“我?guī)熥鹬粠Я藥准7⑽磾y帶書籍,這……這不公平。”
“呵呵……哈哈哈哈。”
文學們直接哄堂大笑,不置可否,似乎懶得回答這一問題。
要公平……你們太平道配嗎?
此時,一人身穿土黃色道袍,出現(xiàn)在大殿門口,對大家招了招手。
“抱歉,諸位,我來晚了。”
眾人看向門口,見一青年披發(fā)抹額,一身土黃色,道人打扮,仔細一看,這不是鴻臚寺郎官張奉嗎?
劉陶急道:“張子迎,你弄什么?”
張奉進了大殿,躬身拱手道:“昨日我夢見黃龍,神明讓我入太平道,我就加入太平道了。”
說完,張奉來到張角身邊,把張角的親信弟子推到一邊,屈膝坐下。
張角問道:“子迎賢侄,你何時入的太平道?”
“今天,我的師君是徐奉,我是正經(jīng)的太平道弟子。”
劉陶正要說話,堂溪典一抬手,道:“子奇,無妨,對面不過是多了一張嘴,不妨事。”
劉陶靠近堂溪典,小聲道:“伯并,張奉是陛下連襟,他入太平道,明擺著就是陛下的意思,陛下這是偏袒太平道。”
堂溪典毫不在意:“那又如何?你還能違逆陛下的意思?不過,如果加上張奉,張角還辯論不過我等,想來陛下也不會說什么。”
劉陶點了點頭。
另一邊,張角小聲道:“陛下多慮了,論養(yǎng)生之道,我何懼他們?”
“唉!你就瞧著吧!”
張奉正了正身子,朗聲道:“今日論道,各抒己見,請文學們先發(fā)言。”
文學們一起商議一陣。
堂溪典率先起身,來到廳堂中央:“所謂養(yǎng)生之道,源自先賢,黃帝著內(nèi)經(jīng),神農(nóng)嘗百草,實在是造福天下蒼生。”
“是啊!”
文學們一起附和。
堂溪典看向張角:“張掌教自稱大賢良師,也是開宗立派之人,可否比得上黃帝、神農(nóng)?”
張角搖頭道:“自然比不上。”
“那就是說,你們道家之賢者,比不上我們?nèi)寮业馁t者了。”
張角沒有接著往下說,其實這話也不好接,張角能說自己比三皇五帝還厲害嗎?
“五官中郎將此言差矣!”
張奉起身道:“三皇五帝明明是我道家的先賢,哪有讓我們自家比自家的?”
“嗯?”
堂溪典沒想到張奉這小子敢發(fā)言,今天就讓他嘗嘗自己的厲害。
堂溪典笑道:“我們?nèi)寮夜┓钊饰宓郏廊私灾B(yǎng)生之道也是一脈相承。”
“呵呵呵!”
張奉笑道:“你去我們太平道的大殿里看看,我們難道不供奉黃帝嗎?
“要是供奉哪家先賢,哪家先賢就是自己這派的,我們太平道也可供奉三皇五帝啊!”
堂溪典笑道:“不是說供奉誰,就是誰的弟子,自盤古開天,三皇治世,五帝定倫,我華夏才擺脫蠻荒,開啟教化。
“何為華夏子孫,正衣冠,懂禮儀,你看看你們太平道,披發(fā)抹額,好似蠻夷,你們又怎么說你們是三皇五帝的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