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仔緩緩抬頭，眼神空洞地掃過姜炎、里昂和阿群的臉，隨后又垂下眼睫。

像是看了一團無關緊要的空氣，繼續盯著地板上的裂縫發呆。

姜炎靜默片刻，聲音低沉而清晰：

“榮仔，我們是你媽媽的親人，特意過來接你。”

榮仔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指甲無意識地摳著膝蓋上的布料。

他抬起頭，目光在姜炎三人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又移開，聲音干澀而警惕：

“騙人……我根本沒見過你們。”

姜炎沒有急著解釋，而是伸手將里昂往前輕輕一推。

里昂猝不及防，踉蹌半步，有些局促地站在榮仔面前。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他是你媽媽的親弟弟，也就是你的舅舅。”

姜炎的聲音平靜介紹道。

嗯？

榮仔的瞳孔微微一縮，目光終于真正落在里昂臉上。

他盯著里昂的眉眼、鼻梁、下頜的輪廓，像是在尋找某種熟悉的痕跡。

但很快，榮仔便失望的搖頭道：

“他和我媽媽根本一點都不像。”

姜炎笑了笑，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幕，他也沒解釋，而是半蹲在榮仔面前。

黑袍袖口掠過地面，掌心便多出一本牛皮相冊。

榮仔看著相冊封面上的照片，呼吸驟然一滯。

只見照片上，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沖著鏡頭做鬼臉，身旁虎頭虎腦的男孩正揪她辮子。

女孩樣貌跟他記憶中媽媽，分毫不差！

相冊自動翻開第一頁。

嬰兒時期的母親裹在繡著金魚的襁褓里，旁邊搖籃中的里昂正哇哇大哭。

第二頁。

五歲的母親舉著糖葫蘆，身后跟著一個跟屁蟲。

榮仔瞇著眼睛仔細看那個小屁孩，又看了看里昂的面容，兩者至少有八分相似。

他的內心終于被動搖了，主動去翻看相冊。

少年時代的母親在中學門口踮腳給里昂擦臉。

青年里昂西裝革履站在婚禮現場，偷偷對鏡頭比著剪刀手。

最后一張停在香江某個碼頭。

照片里母親靠在里昂身邊，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真是我舅舅？”

榮仔滿臉希冀的看向里昂。

里昂抓了抓臉頰，有些不忍心欺騙這個孩子。

姜炎見狀，暗戳戳用手肘頂里昂的后腰。

里昂反應過來，隨即毫不猶豫的拍胸脯道：

“當然！”

“不信你可以看看這本相冊，都是我跟你媽媽小時候拍的。”

榮仔盯著里昂，疑惑的問道：

“那……為什么我從來沒見過你？”

“媽媽也從來沒提起過……”

里昂瞥了姜炎一眼，得到鼓勵的眼神后，他直接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一句‘別怪我’之后，就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垂下眼，嘴角牽起一絲苦笑。

“因為我，很早就離家出走了。”

他抬手揉了揉后頸，

“那時候年輕，總覺得外頭的世界更精彩，所以不顧你媽媽的勸阻，一心要去外面闖蕩。”

說到此處，里昂暗自嘆了一口氣，繼續道：

“這些年一直在外面飄著，沒時間回家。”

“這次是聽說家里出了事，才連忙趕回來。”

榮仔的呼吸滯住了，忽然覺得胸腔里有什么東西轟然碎裂——

那些被強行壓制的委屈、孤獨、恐懼，像決堤的洪水，再也攔不住了。

“舅舅！”

他猛地沖了過去，瘦小的身子撞進里昂懷里，撞得男人踉蹌著后退了半步。

里昂的手臂僵在半空，指尖微微發抖，不知該落在哪里。

榮仔的臉埋在他胸前，溫熱的淚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料，燙得里昂心口發疼。

“他們都說爸爸媽媽不要我了……”

榮仔的聲音悶在布料里，帶著破碎的哭腔，

“學校的人笑我是沒爹沒娘的孩子，晚上我一個人在家，總是聽到奇怪的聲音……”

“我、我好害怕……”

里昂的手臂終于緩緩落下，先是輕輕搭在榮仔顫抖的肩頭，繼而慢慢收緊。

“沒事了，以后有舅舅在，不會再讓人傷害你。”

他笨拙地拍了拍榮仔單薄的后背，臉上露出復雜之色。

而站在旁邊的姜炎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胸口一輕。

像是有人抽走了壓在他心上多年的石頭，連呼吸都變得順暢起來。

盧太太的第一個執念‘找個可靠的人照顧榮仔’，消散了。

.....

離開孤兒院之后，姜炎便帶著幾人，一路往山頂區的大別墅行去。

榮仔站在雕花鐵門前，仰著頭，嘴巴微微張開。

眼前的別墅像一座童話里的城堡，紅磚外墻爬滿常春藤，讓人賞心悅目。

“這、這就是叔叔的家嗎？”

榮仔雙眼放光，一臉不可思議的問道。

里昂聞言嘴角略微抽出，忍不住將目光看向姜炎。

其實這別墅是姜炎買下來的，不過是落在里昂和榮仔的戶頭上。

姜炎咳嗽一聲，示意里昂趕快回答榮仔的問題。

里昂反應過來，笑著對榮仔道：

“是啊。”

里昂的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

“叔叔這幾年很努力，賺了不少錢呢。”

說著話，里昂便把鑰匙放進榮仔掌心，

“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開不開心？”

“嗯！謝謝叔叔！”

榮仔突然撲進里昂懷里，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姜炎看著這一幕，胸口忽然一松，像是有什么沉甸甸的東西終于被卸下。

又一個執念‘讓榮仔以后生活無憂’也有松動的跡象。

姜炎不禁咧嘴一笑，果然，錢才是世間最好用的寶貝。

它或許不能買來愛情，但卻能解決世間百分之九十九的煩惱！

“走吧，進去看看。”

姜炎深吸一口氣，笑著說了一句，率先推門而入。

榮仔緊隨其后，他站在玄關處，看著眼前的景象，整個人像是被釘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頭頂上方，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從三層高的穹頂垂落，千萬顆切割完美的水晶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暈。

他的視線緩緩移動，越過挑高的弧形樓梯，越過墻上懸掛的巨幅油畫，最終落在落地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恒溫泳池上。

泳池旁是一整面玻璃溫室，里面栽種著熱帶植物，闊葉舒展，綠意盎然，仿佛一座微縮的雨林。

榮仔的喉嚨微微滾動，卻發不出聲音。

他從未想過，房子可以這么大——

大到腳步聲會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大到壁爐旁的沙發能坐下十幾個人，大到餐廳的長桌上擺滿了銀質餐具。

他甚至聞到了空氣里淡淡的香氣，像是某種名貴的木材混合著鮮花的芬芳，若有若無地縈繞在鼻尖。

“這……這是……”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像是自言自語。

里昂在他身后輕笑了一聲，手掌輕輕搭在他的肩上。

“歡迎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