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萬田的胸口像是被鈍刀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臉上強撐著擠出一絲干澀的笑：

“安妮小姐……剛剛你說金色南洋珍珠項鏈，那是什么？”

安妮連正眼都沒給他，只是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紅唇輕啟，吐出的字句卻冷得像冰：

“關你什么事？反正人家姜大哥的項鏈，肯定不是你買的那種便宜貨。”

卜萬田的臉色瞬間煞白，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他想起上個月咬牙花了500銀元，特意托人從廣州帶回來的一串珍珠項鏈，小心翼翼地包在錦盒里送給安妮，卻被她隨手丟在梳妝臺上，連拆都沒拆。

“我……”

他喉嚨發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只是想問問，或許我能……”

“你能什么？”

安妮嗤笑一聲，腳步不停，纖細的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能像姜大哥那樣，一眼就看出珍珠的產地、成色？”

“還是能像他那樣，隨口就能講出南洋采珠人的故事？”

卜萬田啞口無言，只能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個影子一樣，既甩不掉，又毫無存在感。

安妮越說越起勁，眼角眉梢都帶著對姜炎的仰慕：

“姜大哥懂得可多了，連巴黎最新的時裝潮流都了如指掌，哪像某些人——”

她斜睨了卜萬田一眼，

“連洋裝和旗袍的搭配都搞不清楚，上次送我的那件披肩，土得掉渣！”

卜萬田的背脊微微佝僂，像是被無形的重量壓彎了腰。

他記得那件披肩，是他跑遍整個蘇州城，挑了最貴的綢緞莊買的，就因為掌柜的說“這是魔都最時興的花色?！?

走到書局門口，安妮的眼睛一亮，快步走進去，指尖輕輕撫過一排燙金封面的外文書：

“姜大哥精通英文和法文，這些書他都能看懂呢?！?

她隨手抽出一本詩集，漫不經心地翻了兩頁，忽然‘噗嗤’笑出聲，

“說起來，你上次寫給我的那首情詩，平仄都不對，韻腳也押得亂七八糟?！?

卜萬田的眼前一陣發黑。

那首詩他熬了整整三個晚上，翻爛了《唐詩三百首》，一字一句反復推敲，本以為能博她一笑，卻成了對方眼中的笑料。

夕陽西下，安妮終于逛累了，站在街口不耐煩地跺了跺腳：

“累了，我要回去了?！?

她瞥了眼仍跟在身后的卜萬田，眉頭皺得更緊。

“你怎么還在這兒？”

卜萬田的嘴唇顫抖了幾下，最終只是卑微地低下頭：

“我……我送安妮小姐回家?！?

“不用了！”

安妮斬釘截鐵地拒絕，

“對了，明天姜先生要帶我去聽留聲機，你千萬別再像今天這樣死纏爛打了，真的很丟人?！?

望著安妮遠去的背影，卜萬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此時此刻，他的心里像是被鈍刀子來回地磨，又疼又悶。

每當他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都是安妮望向姜炎時那閃閃發亮的眼神，還有她對自己毫不掩飾的嫌棄。

“憑什么……憑什么他就能輕而易舉地得到她的青睞？”

恨意在胸口翻涌，可轉念一想，他又不得不承認——姜炎確實比他強。

“如果……如果能從他那里學到一點半點，是不是安妮也會對我另眼相看？”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野草一樣瘋長。

卜萬田咬了咬牙，終于下定決心，硬著頭皮去找姜炎。

他去往姜炎落腳的那家客棧，站在門口躊躇許久。

終于推開了姜炎的房門。

“姜、姜兄……”

他的聲音干澀，像是喉嚨里卡了根刺。

姜炎抬眸，唇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卜兄？有事？”

卜萬田的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可為了安妮，他只能強忍著屈辱，低聲下氣地問：

“我……我想請教一下，你是怎么討得安妮小姐歡心的？”

姜炎挑了挑眉，眼底閃過一絲玩味，隨即輕笑一聲：

“原來是為了這個?！?

他慢條斯理地放下咖啡杯，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思考。

卜萬田緊張地盯著他，生怕他拒絕。

終于，姜炎開口了：

“安妮喜歡驚喜。”

“驚喜？”

卜萬田一愣。

“對?！?

姜炎微微一笑，眼神卻深不見底。

“她喜歡新鮮感，喜歡別人為她精心準備的東西，越出人意料越好?！?

卜萬田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那……具體該怎么做？”

姜炎聳了聳肩，語氣隨意：

“這就要看你自己了，畢竟——”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卜萬田一眼，

“驚喜若是別人幫忙想的，那就不算驚喜了。”

卜萬田連忙點頭，心里卻已經盤算起來。

“安妮的生日過兩天就到了……我一定要好好準備，給她一個天大的驚喜！”

他暗暗攥緊拳頭，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

....

離開咖啡館后，卜萬田的心里既興奮又忐忑。

“姜炎說得對，安妮喜歡驚喜……只要我能讓她開心，她一定會對我改觀的！”

他一邊走，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么準備。

“送珠寶？不行，姜炎的那個什么南洋珍珠已經讓她念念不忘，我不能再送普通的……”

“請戲班子？可安妮說過，她不喜歡老套的東西……”

“要不……辦一場西洋舞會？可我不會跳舞啊……”

他越想越焦慮，可轉念一想，又咬牙給自己打氣。

“不管怎樣，這次我一定要讓安妮刮目相看！”

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在安妮的生日宴會上，給她一個前所未有的驚喜！

......

兩天之后。

安妮的生日宴會在酒泉鎮最奢華的西洋酒店舉辦。

水晶吊燈高懸，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將整個大廳映照得如同白晝。

侍者們穿著筆挺的制服，穿梭于賓客之間，遞上精致的點心與醇香的美酒。

酒泉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悉數到場——商會會長、洋行經理、鄉紳名流，甚至還有幾位從省城特意趕來的貴客。

女眷們穿著時新的旗袍或洋裙，鬢邊簪著珍珠發飾，笑語盈盈。

男賓們則西裝革履，或長衫馬褂，舉杯寒暄間盡顯風度。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落在了今晚的主角——安妮身上。

她穿著一襲湖藍色絲絨洋裙，頸間一串瑩潤的珍珠項鏈，襯得她肌膚如雪，明艷不可方物。

她挽著一位年輕男子的手臂，笑靨如花地向眾人介紹——

“這位是姜炎先生，我的……特別嘉賓?！?

姜炎站在她身側，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裝，襯得他身形修長，氣質矜貴。

賓客們紛紛舉杯致意，贊嘆聲、恭維聲此起彼伏。

“姜先生果然一表人才！”

“安妮小姐好眼光！”

“真是郎才女貌啊……”

大廳角落，卜萬田死死攥著手中的酒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視線如刀，狠狠釘在姜炎身上，恨不得將其刺穿。

“憑什么……憑什么他就能站在安妮身邊？！”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像是拉風箱。

耳邊那些贊美姜炎的話語，一字一句都像針扎，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安妮的笑容越燦爛，他的心就越疼。

她看向姜炎的眼神，是那樣明亮，那樣專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那是她從未給過他的眼神。

卜萬田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眼底爬滿血絲，猙獰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姜炎……姜炎……”

他在心里一遍遍念著這個名字，恨意如毒蛇般纏繞而上，幾乎要將他逼瘋。

“卜先生，您……還好嗎？”

身旁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卜萬田猛地回神，這才發現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時已被他捏碎。

玻璃碎片深深扎進掌心，鮮血混著酒液，順著指縫滴落在地毯上，暈開一片暗紅。

“我怎么樣不用你管，你這個只能端茶倒水的廢物！”

卜萬田惡狠狠的說道。

侍者心中有些惱怒，他拳頭攛緊，卻也不敢當面發火，低著頭連忙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