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美的怨念終于沉寂下來，那股纏繞在姜炎周身的陰冷氣息緩緩退去，像是被安撫的野獸，暫時收斂了獠牙。

姜炎長舒一口氣，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執念……果然沒那么簡單。”

他低喃著，目光幽深。

原以為，鬼物的執念無非是復仇、怨恨、不甘，只要替它們完成心愿，便能輕易化解。

可現在看來，許多鬼魂自己都未必清楚——它們真正渴求的，究竟是什么。

就像楚人美，她嘶吼著要卜萬田死，可若真的一刀了結他，她的怨氣就真的能消散嗎？

未必。

姜炎瞇起眼，腦海中浮現出卜萬田那張諂媚又惡心的臉。

若只是殺了他，楚人美的執念或許會短暫平息。

但很快，她就會意識到——不夠，遠遠不夠！

死亡太輕易了，卜萬田甚至來不及品嘗真正的絕望。

而楚人美要的，是讓他經歷她曾經歷的一切——被背叛、被踐踏、被所有人唾棄，最終在極致的痛苦中崩潰。

唯有如此，她的恨才能真正消解。

否則，她的執念將會延續，甚至糾纏卜萬田的轉世身，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復仇的戲碼……

直到她真正滿足為止。

想到這里，姜炎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嘖，麻煩。”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吃鬼’的天賦，遠比想象中復雜。

鬼物的執念千奇百怪，有的求財，有的求愛。

有的甚至可能是個中二病爆棚的瘋子，臨死前還惦記著‘統一世界’……

“要是真碰上這種鬼，我拼死拼活統一世界，結果只換來三年功力……”

姜炎嘴角抽了抽，光是想象那個畫面，就覺得自己虧到姥姥家。

“不行，以后得擦亮眼睛，不是什么鬼都能隨便吃的。”

他暗自決定，以后吞噬鬼物之前，必須先把它們的執念摸透，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坑。

畢竟，執念這玩意，比鬼本身還難搞。

.....

第二天，晨光微熹。

酒泉鎮的青石板路上還氤氳著昨夜未散的露氣。

姜炎特意換了一身嶄新的靛藍長衫，袖口繡著暗紋，整個人顯得格外精神。

他站在街角的茶樓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折扇，目光卻始終流連在街道盡頭。

當那道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時，姜炎眼中立刻迸發出恰到好處的驚喜。

他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去，折扇‘啪’地一收，聲音里帶著久別重逢的雀躍：

“卜兄！當真是你？”

卜萬田正低頭整理著新買的西洋領結，聞言猛地抬頭。

他今日顯然精心打扮過，頭發抹得油亮，連指甲都修剪得圓潤整齊。

見到姜炎時，他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卻又很快擠出個笑容：

“原來是姜...姜兄啊?！?

姜炎仿佛沒注意到他的勉強，熱絡地抓住他的手臂：

“自省城一別，已有三年未見了吧？今日定要好好敘敘舊！”

他指了指身后的酒樓，

“我已在醉仙樓訂了雅間，聽說他們新來了個蘇州廚子...”

卜萬田的目光卻頻頻往街尾飄，那里隱約可見幾個穿著洋裝的少女身影。

他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掏出懷表看了眼：

“這個...實在不巧，今日約了...”

“卜兄莫不是要推辭？”

姜炎臉上的笑容黯了黯，聲音也低了幾分，

“當年在省城，幸虧有卜兄仗義相助?！?

他說著從袖中取出個精致的錦盒。

“所以小弟特意備了份薄禮?！?

卜萬田瞥見錦盒上‘周記’的鎏金印記，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下。

他再次望向街尾，那幾個身影已經走遠，這才嘆了口氣：

“也罷，就小坐片刻。”

姜炎聽到這里，臉上頓時露出開心的笑容。

他拉著卜萬田走進酒樓入座。

跑堂的剛端上龍井，姜炎就殷勤地給卜萬田斟茶。

“卜兄近來在忙些什么？”

卜萬田敷衍的說道：

“這個嘛.....”

姜炎笑了笑，繼續與卜萬田拉起了家常。

兩人邊喝邊聊，倒也痛快。

酒過三巡后，明顯喝多了的卜萬田松了松勒得發緊的領結，眼神已經有些渙散，卻仍死死攥著酒杯不放。

“姜……姜兄，你是不知道……”

他打了個酒嗝，聲音里帶著幾分醉意，又摻雜著不甘和怨憤，

“我真心待安妮小姐，但她……她根本瞧不上我……”

姜炎不動聲色地給他斟滿酒，溫聲道：

“卜兄一表人才，又事業有成，安妮小姐怎會瞧不上？”

“呵……”

卜萬田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恍惚地盯著杯中晃蕩的酒液，

“她……她連正眼都不愿看我……”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入喉嚨，嗆得他眼眶發紅，卻仍止不住傾訴的欲望。

“上個月……我托人從魔都帶了一條珍珠項鏈，花了足足500銀元……”

“那可是500銀元啊！”

他聲音發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空酒杯，

“我恭恭敬敬地遞給她，她卻只是瞥了一眼，說……”

他捏著嗓子，模仿著安妮那高傲又輕慢的語調：

“‘卜先生，這種成色的珍珠，我家傭人都不戴的。’”

說完，他猛地將酒杯砸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臉上浮現出一抹扭曲的羞憤。

姜炎微微瞇眼，心中嘲弄，但面上卻露出同情之色：

“安妮小姐出身富貴，眼光高些也是難免?！?

“眼光高？”

卜萬田醉醺醺地搖頭，聲音里帶著不甘，

“她……她寧愿跟那些假洋鬼子說說笑笑，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他越說越激動，手指死死攥住桌沿，指節泛白：

“有一次……我特意學了洋人的禮儀，在她面前鞠躬，用法語問好……”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屈辱：

“她卻捂著嘴笑，轉頭就跟她那些小姐妹說……說我是‘土鱉裝洋相’……”

姜炎輕輕嘆息，意識卻悄然沉入識海深處——

那里，楚人美的執念正在微微震顫，仿佛被卜萬田的怨憤所牽引，蠢蠢欲動。

他不動聲色地按住太陽穴，指腹輕輕摩挲，以自身法力安撫那道即將暴走的怨念。

“卜兄，別灰心?！?

姜炎語氣溫和，帶著幾分鼓勵，

“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以卜兄的誠意，安妮小姐遲早會被打動的。”

卜萬田聞言，怔怔地抬頭，醉眼朦朧中，姜炎那張帶著真誠笑意的臉竟讓他心頭一熱。

“姜兄……”

他聲音哽咽，眼眶竟真的有些濕潤，

“鎮上的人……都笑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只有你……只有你懂我……”

他搖搖晃晃地舉起酒杯，醉醺醺地說道：

“你……你真是個大好人！”

話音未落，他的手臂一軟，酒杯‘啪’地摔在地上，整個人也像一灘爛泥般滑下椅子，直接醉倒過去。

姜炎靜靜地看著他癱軟在地的模樣，嘴角的笑意漸漸冷了下來。

“好人？”

他輕聲呢喃，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或許吧?！?

他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醉得不省人事的卜萬田，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淡淡的說道：

“希望你明天還能這么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