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燭火跳動,凌初的影子也跟著在門板上閃爍搖晃,如掙扎的鬼影,指著自己留下的血痕咆哮悲鳴。
凌初小心翼翼地抬手,順著劃痕的方向,腦海中還原當時的場景。
這些劃痕由深到淺,貫力流暢,沒有中途斷掉或是拐彎,說明老四媳婦當年發瘋時沒人強行拉走她,她是一個人被關在房里的。
門板左右兩邊痕跡沒有太大區別,高度也是正常抬手的位置,至少當時她胳膊腿都沒受傷。
繼續向下檢查,門板側面居然有幾個牙印。凌初歪頭比劃了一下,猜測老四媳婦當時是跪坐在地上,扒著門板試圖咬出個豁口逃出房間。
咬……
妞兒也下口咬人了。
難道失蹤的三人真的被什么東西蠱惑,成了個野獸一般的邪物?
燭芯噼啪一聲爆響,嚇得凌初一哆嗦,雞皮疙瘩還沒下去,門板又突然被人敲響!
“啊!”
冷不丁的驚嚇不僅讓她叫出了聲,還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后才聽到門外人沒好氣的質問。
“作什么一驚一乍的?”
這狗官就是故意的!
凌初拍拍屁股站起來開門,板著臉草草屈膝,“大人又有什么事?”
辛和鈺哪知道這小娘子這么不禁嚇,瞧著她面白如紙,也懶得計較她的不敬。
“大晚上不睡覺,你貼著門板干什么?”他問。凌初也不避嫌,招手讓他進屋,私心想著讓辛和鈺也受受驚嚇也好。
可惜辛大人膽子比她大,甚至還有閑心思索,“這么說,老四媳婦的處境比柳三娘還是強上一些的?既然沒有被打,還有力氣啃門板,那日子應該不難過啊?”
“或許不是只有被打,才叫日子難過吧。”凌初聳肩,“再說是不是自己跑掉的還不知道呢。不過大人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辛和鈺收回思緒,含笑垂眼,眸色剛好藏進了燭火的陰翳中。
“今日你那么輕易就識出洋金花的毒氣,這東西……你很熟?”
凌初狐疑,“平時會用來防身,但我和我爹可從來沒用這個害過人。”
“那你會制?”
“不會。”凌初回得干脆利落,“這東西搞不好會中毒的,我們都是從專門做這個的藥戶那買現成的。”
“那……”辛和鈺微微側頭,燭火剛好照進他眼中,在漆黑的瞳仁里跳動,“這藥若是用量精準,能否操控他人神志?最好神不知鬼不覺。”
凌初暗覺不妙,“大人……想操控誰?”
沁涼的扇柄敲在她的腦門上。辛和鈺嗤笑,“本官真要做什么,還需要用這不入流的招數?只是在想……那三個村婦失蹤前的詭異行徑,是否與洋金花有關?”
真的……不是出于私欲?
凌初默默遠離他半步。
“洋金花中毒確實會失魂癲狂,但會不會出現她們那種異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她們被關起來以后,下毒者是怎么找機會的?而且圖什么呢?三個村婦,要錢沒錢,要人的話,都有機會下藥了,不如直接綁走?留她們在村里裝神弄鬼也沒好處啊。”
這本就是辛和鈺隨口一說,聽凌初分析也覺得有理。那洞潭本就冠以邪神的名頭,輕易不會有人去,若是故意想引人過去,也沒發現什么啊。
“三個人的失蹤查起來太亂,還是先弄清楚柳三娘的事吧。我看她身上的衣服用料不錯,至少……”他掃了凌初一眼,“比你身上的精貴。”
凌初愣了下。
倒不是覺得狗官說話難聽,而是她還真沒注意到這個,畢竟那女尸實在駭人,在潭中驚魂一瞥后就不敢再看了,之后去驗傷,只剩下尸骨,破布似的衣料早不知去哪了。
“大人的意思是,她死前在富裕些的人家待過?”
辛和鈺沒點頭也沒搖頭,“畢竟只是中衣,好一些的棉布,尋常人家咬咬牙也能買得起。所謂富裕未免太寬泛,做不了查案的線索,留作佐證倒是可以。”
凌初不這么認為,如今都入夏了,今年又熱得出奇,一般人家都是穿麻衣短打,誰會特地穿上好料子的長袖中衣?除非是有錢人家,要穿得體面。
不過這樣一來,她剛才猜想的,三人可能壓根沒逃出村子,就不太可能了。
那到底是誰把她們帶走,又將柳三娘的尸體扔回洞里呢?
等等!
扔回洞里……
凌初靈光一閃,正要細想,小院外忽而傳來侍從的稟報聲,跟在后頭的是縣衙派來的小吏。
剛進院門,小吏就戰戰兢兢地跪下,抖得如三九天快要凍死的雞崽子。
“大、大人,小的知罪,萬死不辭!”
辛和鈺沉下臉,“出什么事了?”
小吏不敢抬頭,“實在是因為今日——”
“少廢話,說事!”
官老爺的怒喝嚇得小吏一哆嗦,只能硬著頭皮稟道:“柳三娘的尸身——不見了!”
“什么?”
辛和鈺頓時火冒三丈,這案子有他這個專斷刑名的推官親自查驗,小吏都敢玩忽職守,連具尸骸都能看丟!可見縣衙里辦事的人有多尸位素餐!
他本想派人圍住村子,但山村不是宅院,林野何處不能逃竄?他的侍從對地形不熟,想守夜守不住。
正好有個徐瞎子最為可疑,這次多派些人去仔仔細細地搜。
侍從剛應下,又被辛和鈺叫住,“本官要親自去。”
他大馬金刀地走了幾步,忽然回頭指向凌初,“你,一起來。”
正好凌初也想見見那個徐瞎子,便一路小跑跟著辛和鈺。
徐瞎子住得偏僻,院子卻極大,眾人尚未靠近就聞到了陣陣花香,只是這香味中還混著一股腐臭味。一路上零星能見到的螢火蟲,在這里密集了起來。螢火蟲食蚊蠅,而蚊蠅最愛腐肉。
侍從們悄無聲息地將宅院包圍起來,桑青率先踹開院門,未見徐瞎子蹤跡,倒是屋后有些動靜。
“大人且稍等,屬下——”
“磨蹭!”
沒等桑青把話說完,辛和鈺就徑直走向屋后,拐過爬滿藤蔓的墻角,入目是如洞潭浮英般的美景。
夜色下練華如霧,流螢明明滅滅如碎玉隨波,一方小池塘中漣漪輕蕩,映得星月銀光更涼三分。塘中飄蕩的,正是從柳三娘身上長出來的蓮盞。
一個略駝背的男人跪在塘邊,虔誠又悲愴地磕了三個響頭,隨后才平靜地看向這幾位不速之客,咧開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