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在六點準時響起，尖銳的鈴聲扎破了清晨的寧靜，何空皺著眉不耐煩的關掉手機鬧鐘，在被窩里磨蹭了好一會，才慢慢吞吞地坐起身，在床上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

2015年9月14日，周一。

目光掃過房間——熟悉的布局，帶著歲月塵埃的痕跡，手邊是那部老舊的iPhone，屏幕上清晰的顯示著此刻的時間。何空呆呆的坐在床上，思緒飄得很遠很遠，直到門外母親王玲一聲帶著催促的叫喊，才猛地將她拽回現實。

她狠狠扯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疼痛感傳來，像一道電流，瞬間貫通了四肢百骸，身體里那種漂浮的感覺，終于被著實實在在的‘活著’的證明驅散了。緊繃的神經驟然松懈，她又一次倒回了柔軟的枕頭里。

眼角略帶濕潤，一行清淚順著面頰流了下來，心底翻涌的卻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激動，讓她胸腔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你還起不起來！”王玲氣沖沖的推門進來，卻一眼看見又躺回去繼續睡覺的何空，眉頭緊鎖，剛準備上前掀開何空的被子將她一把拎起，卻瞥見了何空眼角的殘留的淚水，看見她微微發紅的眼眶，那點怒氣像是被戳破的氣球，忽地散了，聲音不自覺地放軟，輕聲安慰道：“怎么啦，我們小空晚上做噩夢了嗎？”

何空胡亂抹了抹自己的臉，努力的想要平復心情，身體卻止不住的顫抖，嗓子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想要說的話，都化作了一句含糊不清的低語：“我還活著...這不是夢...”

含糊不清的詞句，讓王玲有些不知所措，只當她是被噩夢困住了還沒清醒，她輕輕坐在了床邊，伸出手，像小時候安撫受驚的孩子那樣，將躺在床上的何空攬進自己的懷中，輕拍著她的背，嗓音極其的溫柔，似是要平復這個孩子的心緒：“乖，媽媽在呢，是不是又夢到爸媽把你拋棄了啊？夢是假的，不要太多想了?！?

何空環抱著王玲，把臉埋在她的肩頭，壓抑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她只是固執的重復著‘這不是夢，不是夢’

她深怕昨天的一切只是她的夢，一場生命盡頭虛幻的走馬燈。但睜眼仍然是2015年，一切都沒變。

何空這才激動的落淚，感嘆自己還活著，還能遇到過去的人，還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我不敢閉眼，害怕這只是一場夢境。

王玲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不停的拍著她的背，一聲聲說著，‘別怕，媽媽在’，撫平她心底的驚濤與駭浪。

好一會，何空的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王玲看了眼時間，又重新恢復成了那個啰嗦擔心忙碌的母親模樣，忙提醒她：“時間要來不及了，還要坐公交呢，快起來收拾東西吃飯了。”

何空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起身利落的穿好軍訓服，到衛生間洗漱了一番。

看著自己亂糟糟的短發，實在算不上賞心悅目，看的她忍不住撇了撇嘴。十五歲的審美啊...她無奈地搖搖頭，試圖與過去那個懵懂的自己和解，但和解歸和解，造型還是得拯救一下！

她翻箱倒柜地找出塵封已久的直板夾插上電。憑借著多年后玩cosplay做假發練就地手感，她熟練地將發梢向外拉出蓬松的弧度，又用小一字夾固定碎發，最后拿出父親何建國的發膠，用清水濕了濕手，抓出一個相對滿意的造型，這才松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這手法，這輩子何空還玩cos，她發誓要從頭學做假發，從此成為一個圈內偉大的毛娘！

餐桌前，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粥和剛蒸好的煎餃已擺在何空面前。熟悉的香氣鉆進鼻腔，吃著熟悉味道的早飯，何空的心頭涌上一股暖流。

上百川五年來，無論寒冬酷暑，王玲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早起為何空準備早飯，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然而，她呢？嫌棄過粥太燙，餃子太油...常常都剩下一大半，害怕遲到不吃飯；甚至因為‘起床氣’對著母親大發脾氣，摔門而去。這種理所應當的索取和漠視，像針一樣扎進現在何空的心里，泛起陣陣愧疚。

眼前的母親，所求的不過是想讓女兒吃上一口熱乎的早飯，帶著她的心意開始嶄新的一天。

也許，自己也該學學如何燒飯了？

不只是為了減輕王玲的負擔，更多的，是為了自己，想吃什么就可以動手做，這可對小饞貓的何空來說誘惑力十足了。

六點半，收拾妥當的何空走出家門，前往車站。清晨的空氣微涼，街道十年后早已被地鐵施工改的面目全廢，此刻卻無比熟悉。

六點三十九分，53路公交車緩緩駛向站臺，何空已經很久沒有這么早坐公交車了，也很久沒有坐過53路了。上學的時候，班級規定七點四十五之前要到班級，但是家里離得比較遠，要想不遲到，坐上這班六點三十九分的公交車是唯一選擇。

開始何空都有好好遵守學校的規定，不過慢慢的，她就開始就經常遲到，甚至后來變本加厲不把學校校規放在眼里，常常翹掉第一節課，于是她便成了老師辦公室的?？?。

所幸，這樣的習慣并沒有留到上班后，踏入社會后，這份散漫逐漸被現實抹平了棱角。

車上人不多，何空習慣性的走到靠后門的位置坐下——她容易暈車。拿出手機，指尖下意識點開陸彌的聊天框，那句‘早安老婆’幾乎要脫口而出，這是十年來養成的習慣，從未間斷，但手指頓了頓，刪掉了習慣性打出的‘老婆’二字。不畢竟剛剛認識才一天，這么叫她，會把人家嚇跑吧？

心底泛上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要是陸彌也能記得未來就好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帶著期盼...

在車上和陸彌還有陳燃聊了會天后，幾個哈欠便不受控制的涌了上來，暈車的信號來了。何空收起手機，決定閉目養神，干脆先睡一覺吧。

等何空醒來的時候，車子正好駛進了教育園校區，熟悉的百川學院站就在下一站。

車到站后何空習慣性的在包里掏了掏，但是到校門口卻發現并沒有刷卡機。何空愣了一下，現在他們還是新生是沒有校園卡的，或者說，前幾年學校管理還沒那么嚴格，進出不需要刷卡。

十年間很多東西雖成了回憶，但卻依然還記在腦海中，早已成了習慣。

看來她還得慢慢適應這個重新來過的時間…

走進班級坐到位子上差不多是七點四十三，環顧四周，同學們基本上都到了。

她不禁想到了上輩子在學校的最后一年，因為一半的人都去了分校區上課，班級里變得冷冷清清，人影稀疏，再也找不到如今這份喧鬧感了。

何空不自覺的聳聳肩，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這時候的大家還不會遲到也不會曠課，全是剛初中畢業的小毛孩，哪敢像后來那樣放肆。

何空有時候挺懷念的，這時候聚在一起的同學們，雖然可能互相都還不認識，不過沒過多久就會玩在一塊了。

人與人的相識，總是熱烈又短暫；分別，卻來的悄無聲息、猝不及防。

何空坐定下來，跟前座的沈瞳，顧清歌打完招呼后，目光落回身邊的陸彌，她好像在聚精會神低頭看什么東西。

何空輕輕呼喚了她一聲：“早呀，鹿鹿~”

陸彌聞聲抬起頭，臉上綻開一抹清晰的微笑，眼睛彎彎的：“早呀，空空?！?

那一份笑容，干凈又明亮，像清晨穿透薄霧的第一縷陽光，毫無征兆照進了何空有些恍惚的心底。

一種奇異的安心感，就這么在心底悄然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