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

空調(diào)吹的房間寒意刺骨，白色的燈發(fā)著滋滋的電流聲，像一只蒼蠅被永遠困在了燈罩里。

鐘一秒一秒的走動著，會議室里鴉雀無聲的，大家臉上還凝滯著笑容，和這殘酷的消息有些格格不入。

大家從激動變成平靜，再變得有些茫然，最后變得麻木，還帶著失落。

梁冰站在臺上，望著失落的眾人，感到有些歉意。

他只能給出這樣一種方法，讓病人殘忍的面對死亡。

沉重的呼吸聲在會議室成為了僅有的聲響，大家思索著梁冰的話，有些人在發(fā)呆，有些人在嘆氣，有一些時不時的看向別人，扣著手指。

生與死。

這是一個難以面對的抉擇。

一名病人顫巍巍的伸出了手，他的手布滿了老繭，露出的袖子全是皺紋，太陽曬得臉黝黑，操著一口方言，眼神祈求著說道：

“醫(yī)生大哥，一命換一命？那是誰的命，換誰的命？”

“俺們不能都活嗎？”

大家又帶著期望的眼神重新看向了梁冰，希望梁冰能說些其他方法。

可梁冰仍舊只能回答：

“時間實在是太緊張了，哪怕是這個方法，我們也是近乎奇跡般才發(fā)現(xiàn)......我們不敢保證新的救治方案什么時候能被發(fā)現(xiàn)。”

“對于大家而言，或許這就是能嘗試的最后一個方法。”

這是現(xiàn)實，但梁冰也沒有抹去他們的希望，而是鼓勵道：

“當然，如果不愿意的，可以繼續(xù)注射腦髓液，繼續(xù)等下去，我們也許能會有新的方法。”

“但如果有想主動成為捐獻體，救助其他人的，也可以積極聯(lián)系我們。”

“人類，會記住你們的。”

現(xiàn)在，他只是一把手術(shù)刀，將生的希望的選擇權(quán)，交回給了病人。

從理性上，面前的人群都是必死的，如果能讓其中的一半人活下來，那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可感性上不是這樣的，沒有人想去死，更何況是他們已經(jīng)朝夕相處了這么久，彼此都已經(jīng)熟絡(luò)了。

他們想過一起生，想過一起死，卻沒想過有些生，有些死。

“我們都想活下來。”

“這真的做不到嗎？”

會議室的氣氛沉至谷底。

羅霞在一旁看著，她知道有些話很殘忍，但有些話該說，她上前一步，說道：

“現(xiàn)在只有這種辦法了，與其大家一起死，不如救一救其他人？想來，活下來的人也會感激你們的......”

這固然沒錯，只是究竟這要怎么選？

大家看向了彼此，那個最后能活下來的人能不能是自己呢？

相比于虛無縹緲的感激和榮耀，還是是實實在在的活下來更好才對，命才是最重要的啊，命沒了就什么都沒了。

還談什么身后事。

哭聲傳來，大家看向了坐在會議室正中間的莊生，此刻他淚流滿面的，絕望的呢喃道。

“肯定不會有人為我犧牲的。”

莊生趴在了桌子上，他望著窗外的天空，聽著這個消息，一時有些失神。

他再也回不了家了嗎？

莊生雖然年紀小，但是他心里很清楚：

他們都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最多就是住多了幾天病房，那憑什么為別人奉獻，別人又為什么救自己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

反正都是死，別人活不活下來，關(guān)我什么事呢？說不定自以為是的犧牲后，獲救者還說犧牲者傻呢。

他看了太多的電視劇，電視劇里都是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的。

人性如此。

莊生趴在桌上，他有些困。

想睡覺了。

眾人都望向了這個崩潰的小孩，大家五味雜陳著，卻沒有多說，只是覺得有些難受。

明明還是這么小的小孩，為什么要這樣被夢魘折磨呢？

只是此刻，一個唱反調(diào)的聲音從莊生的身邊響起：

“其實......我們也不是必死無疑嘛。”

劉能的聲音響起，大大咧咧的口音顯得有些逗趣，他拍了拍莊生的肩膀，鼓勵道：

“醫(yī)生不是都說了，他們還會找其他辦法，而且說不準真有人捐贈呢？”

“這和電視里說的器官移植不是一樣，總有人不想活了，就去捐獻身體，做最后的貢獻，這都是常事。”

“說不準真有人捐獻了，你不就活下來了嗎？”

莊生回過頭，望著劉能這幅嬉皮笑臉的模樣，眼眶惡狠狠的，他再也忍不住，咬著牙咆哮著罵道：

“我真的沒心思跟你開玩笑了！這么大的人還這么天真！！”

“你當別人是傻子嗎？”

“還是你當我是傻子？”

“我要回去了。”

莊生扭身，離開了病房，劉能望著莊生離開的身影，他張了張，想解釋說他不是這個意思，但望著莊生離開的身影，卻是又笑了笑。

也沒關(guān)系。

他還有時間長大。

......

......

第二天的清晨。

莊生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表情懨懨。

他昨晚又做噩夢了，夢到了自己在跟朋友在外面郊游，太陽很大，他玩的很開心。

可是很快，太陽就消失了，他茫然的看向天上，才發(fā)現(xiàn)那根本就不是太陽。

而是‘它’的腦袋。

他又被嚇醒了，現(xiàn)在他不想打針了，打針根本沒用。

而他撐了這么久，就是為了等醫(yī)生找到方法活下去，居然就等到了這么一個破方法。

這樣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會救他。

“莊生，還在生氣呢？”

聽著劉能的聲音，莊生不想搭理，用被子蒙過腦袋，他已經(jīng)沒有心思開玩笑了，可不知道怎么的，劉能這么大個成年人了，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了。

還一直開一些根本不好笑的玩笑。

他現(xiàn)在根本就不想笑。

可劉能這次卻似乎打定主意要跟他聊天，他就坐在了他的床邊，一個勁的說道：

“你要保持希望，絕對不能放棄。”

“萬一呢？萬一有人就是不想活了，肯定能輪到你。”

“你這么年輕，活下去價值最大啊，而且你這么可愛，肯定有人愿意救你的。”

莊生沒有搭理，蒙著頭，繼續(xù)裝睡。

而這時，吳芳芳也靠了過來，催促道：

“莊生，你試試看這件毛衣怎么樣？這是我給你織的，大小應(yīng)該正合適......”

“欸，這還真是適合莊生，顏色也不錯，肯定很保暖。”

“是吧，聽說這個顏色最近潮流......”

聽著兩人的聲音，莊生終于忍不住了，他猛的掀開被子，怒氣沖沖的朝著兩人說道：

“都要死了，還穿什么毛衣，開什么玩笑！”

莊生扯開毛衣，咬著牙說道：

“吳阿姨，現(xiàn)在年輕人都不愛穿毛衣了，現(xiàn)在有針織衫，穿起來更保暖更好看！”

緊接著，指著劉能的鼻子：

“劉叔叔，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說話的不是我，是你的女兒。”

“我是小孩，我又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會有人救我？我又不是什么明星什么大人物！”

“誰救我！誰救我一個小屁孩！”

說著說著，莊生泛起了眼淚，他崩潰著，就要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對，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真的不想死。

他還有好多事情想干，還有好多游戲沒打，還有好多東西沒體驗，明明很快就可以上大學(xué)，明明很快就有新生活。

誰能救救他，誰能救救他......

“莊生，莊生，好消息，好消息！”

猛然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聽見自己名字的莊生明顯一愣，眼淚卡在了眼眶中。

緊接著，護士推門進來，一臉激動的跟他說道：

“莊生，真的有人愿意捐獻自己做手術(shù)！”

“我們醫(yī)院評估之后，覺得你最值得救，成功率最高！”

“做好準備，我們很快就可以手術(shù)了！”

莊生愣愣的聽完了全部的話，直到現(xiàn)在，他才明白——

真的有人救他。

他咽了咽口水。

“真的假的！”

劉能一臉震驚的樣子，他回過頭，抱住了莊生，用力的抱緊，興高采烈的說道：

“我就說吧，吉人自有天相，真的有傻子救你！”

“你賺大發(fā)了，莊生！”

莊生還在狀況外，他被搖晃著，還在接收著自己的信息：

有人救他了。

真的假的。

有人愿意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