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俞晨被鬧鐘驚醒。窗外還是灰蒙蒙的，只有東方天際泛著一絲魚肚白。他輕手輕腳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間的母親。但當他推開房門時，發現廚房的燈已經亮了，王麗華正在灶臺前忙碌。

“媽，你怎么起這么早？“

王麗華轉過身，眼下掛著兩個明顯的黑眼圈：“給你做點營養早餐。聽說核桃補腦，我做了核桃糊。“

俞晨看著料理臺上攤開的食材和那臺明顯剛用過的豆漿機，喉嚨突然發緊。母親一定是一夜沒睡好，或者根本就沒睡。

“謝謝媽。“他低聲說，這三個字比想象中更容易說出口。

餐桌上，王麗華欲言又止地攪動著碗里的粥。俞晨知道她想說什么——關于昨天李老師的電話，關于他的成績，關于未來。但出乎意料的是，母親只是問：“最近...學習壓力大嗎？“

俞晨抬頭，對上母親擔憂的目光。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母親眼角的皺紋比記憶中深了許多，鬢角也有了零星的白發。

“還行。“他斟酌著詞句，“就是...有時候覺得不管怎么努力，都達不到預期。“

王麗華的手停頓了一下：“晨晨，媽媽只是希望...“

“我知道。“俞晨打斷她，“你希望我有穩定的未來。“他鼓起勇氣，“但我想考重點大學的計算機系，不是師范。“

餐桌上陷入沉默。俞晨等待著熟悉的反對聲，但母親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跟你爸真像。“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某個俞晨不知道存在的鎖。他想起父親日記里那些被生活磨平的夢想，突然明白了母親的恐懼——她不是要扼殺他的夢想，而是害怕他像父親一樣，被現實打擊得體無完膚。

“媽，我不是爸。“俞晨輕聲說，“但我想試試。“

王麗華的眼圈紅了。她匆忙站起身去拿紙巾，背對著兒子說：“快吃吧，要遲到了。“

那天放學后，三人小組照常在圖書館集合。陳墨的臉色比平時更蒼白，講解題目時幾次停下來深呼吸。林小滿擔憂地看著他：“要不要休息一下？“

“沒事。“陳墨擺擺手，“這道題講完再說。“

俞晨注意到陳墨的筆記本上除了公式，還畫著各種鳥類的素描，栩栩如生。其中一頁角落寫著小小的字：“如果我不能飛翔，至少讓我仰望天空。“

“你喜歡畫畫？“俞晨指著那些素描。

陳墨輕輕合上筆記本：“偶爾畫著玩。“他轉移話題，“你們想好報什么專業了嗎？“

“醫學院！“林小滿不假思索地說，“我要當兒科醫生，專門治你這種不聽話的病人。“

陳墨笑了，那笑容讓他蒼白的臉突然有了生氣：“那我等你來治我。“他轉向俞晨，“你呢？“

“計算機。“俞晨說，然后猶豫了一下，“其實...我也喜歡寫作。“

“為什么不考慮文學系？“陳墨問。

俞晨眼前浮現出母親失望的臉：“現實不允許。“

陳墨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所有偽裝：“什么是現實？活著就是最大的現實。“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俞晨平靜的心湖。他還想說什么，陳墨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嚴重。他彎下腰，手緊緊抓住胸口，臉色由白轉青。

“陳墨！“林小滿驚叫一聲。

俞晨迅速扶住搖搖欲墜的陳墨，從他口袋里摸出藥瓶，卻發現已經空了。陳墨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淺薄，嘴唇開始發紫。

“打120！“俞晨對林小滿喊道，同時扶陳墨平躺在地上，“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來！“

圖書館里其他學生圍了過來，有人遞來了急救藥箱，但里面沒有陳墨需要的特效藥。俞晨握著陳墨冰冷的手，感覺到那修長的手指在自己掌心無力地蜷縮。

“沒事的...會沒事的...“他機械地重復著，不知道是在安慰陳墨還是自己。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醫護人員迅速給陳墨戴上氧氣面罩，注射了藥物。當擔架被推上救護車時，陳墨虛弱地睜開眼睛，對俞晨做了個口型：“謝謝。“

看著救護車遠去，林小滿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他會沒事的，對吧？“

俞晨沒有回答。他突然想起陳墨說“活著就是最大的現實“時的表情，那種對生命近乎貪婪的渴望。

第二天，陳墨沒有來學校。課間操時，李老師把俞晨叫到走廊，告訴他陳墨情況穩定了，但需要住院觀察。

“他父母很感謝你們及時叫了救護車。“李老師推了推眼鏡，“其實...陳墨的病情比你們知道的要嚴重得多。醫生說他可能...“老師停頓了一下，“活不過二十歲。“

這句話像一記悶棍打在俞晨頭上。他想起陳墨談論高考時的熱情，想起他耐心講解題目時的專注，想起他說“有些路明知道難走“時的平靜...所有這些，都是一個知道自己生命將盡的人的選擇。

“他想參加高考，是最后的愿望。“李老師輕聲說，“學校已經特批他可以單獨考場，有醫護人員陪同。“

回到教室，俞晨機械地翻開課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的腦海里全是陳墨的樣子——微笑的，皺眉的，專注解題的，痛苦咳嗽的...一個活得如此熱烈的人，怎么會即將消失？

放學后，他和林小滿去了醫院。陳墨靠在病床上，正在看一本物理書。看到他們，他露出熟悉的笑容：“正好，這道量子力學題我有點疑問...“

“你瘋了嗎？“林小滿紅著眼睛沖上去，“都這樣了還做題？“

陳墨平靜地合上書：“正因為'都這樣了'，才更要做啊。“

俞晨站在床尾，注意到床頭柜上放著一沓醫學報告，最上面一張印著刺眼的“終末期“三個字。他的喉嚨發緊：“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實情？“

“告訴你們然后呢？“陳墨反問，“換來同情和特殊對待？那不是我想要的。“他看向窗外，“我只想像普通人一樣，參加一次高考，體驗一次全力以赴的感覺。“

林小滿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你這個傻子...“

陳墨反而笑了：“你知道嗎？醫生說我活不過十歲，我活到了十五；說我活不過十五，我活到了十八。每次打破預言，都像贏了一場游戲。“他調皮地眨眨眼，“這次我也要贏。“

離開醫院時，天已經黑了。俞晨和林小滿默默走在街上，各自沉浸在思緒中。路過一家書店時，俞晨突然停下腳步。

“我要繼續寫小說。“他說，聲音堅定得讓自己都吃驚。

林小滿看著他：“不學計算機了？“

“學。“俞晨說，“但也要寫。陳墨說得對，活著就是最大的現實...而現實不該只有一條路。“